我是從車廂里一堆困倦的神態(tài)和曖昧的表情里發(fā)現(xiàn)那只恬靜的蝴蝶的,蝴蝶停在一件草綠色的T恤上,T恤得體地穿在女孩的身上。
對天發(fā)誓,我盯著蝴蝶看時毫無他意,可惜老天不能替我洗雪清白。當我感到一雙敵視的目光火焰般的炙烤我的喉嚨時,強烈地意識到這一點。目光來自女孩旁邊的使者臉上,猜得出他的任務(wù)是護花的。
女孩友好的沖我笑笑,去哪兒?
我忙收回略顯呆滯的表情,急促地說,還沒想好呢。
女孩笑了笑,沒有回答。
火車到站,我背上背包準備下車時女孩問:想好了先去哪?
南戴河。我脫口而出,擺出一副無可置疑的樣子。事實上我根本不知道南戴河在哪兒,只是從一位旅客的挎包上看見了印有“南戴河國際娛樂中心”的字樣。
當晚住在永安旅社。
女孩住在我房間的右邊,男孩住我左邊。這種安排雖說符合男左女右的中國式常理,可我還是不明白男孩和女孩為什么不住同一個房間。
后來才知道夜里會有警察查房。未婚不能同居?我啞然失笑。警察走后,我正斜躺在床上看電視,突然聽到蹬蹬一陣小跑聲,以為警察又來查房,忙側(cè)起身子,伸手抓起身份證等待“驗明正身”。孰料聲音直接竄到女孩的房間去了,一陣的聲音之后傳來女孩的叫聲,聲音讓人想起春天屋頂上的母貓。
如是三天,我忍無可忍。第四天的清晨,我趁男孩到公用洗漱間刷牙的機會對他說,麻煩你們夜里捉耗子的時候小點聲音。
誰在房里捉耗子,神經(jīng)病。男孩不滿地白我一眼。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心里暗罵:媽的,你們不在房子里捉牦子,干嘛鬧得比貓捉耗子還兇?!
當天婉君在手機中間我飄到哪里去了,我說先在南戴河安營扎寨,一個禮拜后再去秦皇島找你。婉君說:那你一個人瘋吧,我這幾天忙著準備CPA考試呢,你先委屈一下,我忙完了就去找你。
我說,除了好,我還能說什么。
婉君笑,說:乖乖的,聽話。
在南戴河呆子幾天,去了影視城、文化宮、博物館和海底世界,但是南戴河最有名的國際娛樂中心還沒有去。
原本是想等婉君來了一起去的,但是婉君來不了了,我只好決定獨自去。
臨行前順便問男孩女孩是否同去,二人竟異常爽快地答應(yīng)同去。我不喜歡他們夜里的活動,但是白天一塊出去玩,也不介意。
躺在沙灘上曬太陽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呼救,我迅速從沙灘上彈起,看見溺水的女孩正在拼命的掙扎,而男孩卻不見蹤影。我急忙飛奔過去,以灌了幾口海水的微小代價換回了女孩的平安無事:驚魂未定,從廁所奔來的男孩支開圍觀的人群,拍著我的肩淡淡地說聲謝謝。我沒有在意,女孩眼里卻滾出淚花,哽咽著說你救我時我真希望你是萬能的上帝。我笑著說,我的確是上帝,只不過是我自己的上帝??晌沂亲约旱呐`,女孩眼神黯淡下來,悠悠的。我不解,卻又不便詳問。
回到旅社,我躺在床上看電視。警察例行公事般的查房后男孩直奔女孩房間而去。只不過這次被趕了出來,女孩大聲的斥責,不知是抱怨他上午的遠離還是其他我不便知曉的原因?!八偈衬甏钡膼矍榘?,我相信什么事情都會發(fā)生。
第二天早晨,我被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和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我揉著惺忪的睡眼嘟嚷道,死人啦,這么吵。
不料一語成讖。
女孩死了。自殺。切脈。殷紅的血染紅了胸前的蝴蝶,蝴蝶振翅欲飛的樣子凝固在血漿中。
我后來知道,男孩是陪女孩來戒毒的。女孩每晚毒癮發(fā)作的時候,男孩就用繩子把她綁在床上,用一只干凈的襪子塞住女孩的嘴。女孩實在忍不住,拼命搖頭掙扎時,男孩就拿出她嘴里的襪子,跪在床前淚如雨下的吻她。有次,女孩竟咬爛男孩的舌頭。女孩就這樣在痛苦中幸福著,又在幸福中痛苦下去。
女孩最終選擇了死。我知道美麗的蝴蝶其實飛向了永恒幸福的天國。男孩不見了,從此沒有了他的下落。
我后來的幾天一直住在那家旅社,心中祈禱著永安旅社從此永遠平安。
婉君來看我時,我正立在南戴河那個女孩溺水過的河岸發(fā)呆。浪花飛濺的泡沫像美麗的肥皂泡,似要洗盡世間的一切污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