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鐵路通車了,電視直播通車儀式的那幾天我一直關注著青藏鐵路的每一檔新聞節(jié)目。
在一檔節(jié)目里,記者在青藏鐵路沿途采訪,遇到一老一小的兩個朝圣者。他倆穿著一身厚厚的藏袍,兩個膝蓋上分別捆綁著兩塊汽車輪胎橡膠皮,雙手握著一塊厚厚的木板。記者問:膠皮和木板是干什么用的?老者很安靜地回答:綁橡膠皮和手握木板,是為了減少與地面磨擦時所產生的肉體的痛苦。
鏡頭對準了他們磕長頭的畫面,是一個特寫。他們先十分莊嚴地站定,然后跪下去,再將整個身軀撲倒在路面上,雙臂盡可能地往前伸,一直伸到不能再伸了為止,這時候,他們就是用額頭在地上磕一下。完成一組動作后,他們的整個身軀就往前收,站在剛才手掌觸及的地方,雙手合十,十分虔誠而神圣,接著又跪下去,又撲倒在路面上,周而復始……
我注意到他倆的額頭已經結了一個十分醒目突出的黑紫色老繭,老者解釋說這是由于額頭長期磕碰地面產生的。記者問:疼嗎?老者說習慣了,就不感覺到疼。
通過節(jié)目,我看到一路上有很多朝圣者,許多來自幾千里之外的地方,他們結伴而行。推著一輛已經風塵仆仆幾近爛散的人力車,車上裝的是成袋的糌粑、容積達十幾升的水壺、備用的木反、橡膠皮還有衣服。還有的朝圣者趕著羊和牛朝圣,他們解釋說用羊毛換取東西,用于朝圣路上的吃喝,用牦牛幫人載貨,換點錢捐給喇嘛廟。結伴而行的朝圣者中由年幼的為年長的做后勤工作,燒飯、搭帳篷、開路。
記者問:凡是朝圣者人人都可以抵達圣地拉薩嗎?老者搖搖頭說:不是誰都能到達天路盡頭的。一路上要經歷無人區(qū)、高寒區(qū),要跋山涉水,病死、餓死在途中的人很多。如果餓死;病死在途中,也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因為他們把生命獻給了神,獻給了自己的信仰。高原的氣候變化無常,時兒是風暴,時兒是飛雪,時兒又是泥石流和山體垮塌等等,同一天當中能夠經歷四季的氣候。除去惡劣的氣候因素不說,朝圣的人還要翻越許多座高山,那些山平均海拔在四千米左右,有的終年覆蓋著積雪,非常寒冷,氧氣也很稀薄。一路風餐露宿,當晨光再次出現(xiàn),繼續(xù)虔誠而無畏地用自己的身軀和靈魂,一步步接近天堂,接近心中的圣地。
年輕的朝圣者補充說:如果男人沒有到神山朝圣,就會被人瞧不起,如果女人沒有去神山朝圣轉山,就會嫁不出去。轉山一圈能抵消一年的罪過,轉30圈就能抵消一輩子。記者很不解,接著問:從家出發(fā)到圣地需要多久?他說:差不多三年時間。
節(jié)目到尾聲的時候,電視里播放起背景音樂,是一首藏族民謠:黑色的大地是我用身體量過來的,白色的云彩是我用手指數(shù)過來的,陡峭的山崖我像爬梯子一樣攀上,平坦的草原我像讀經書一樣掀過……
節(jié)目結束了,我的心還沉浸在畫面中。茫茫朝圣路,長長信仰線。一個又一個虔誠的朝圣者走在那條路上,消失在天與地之間,好久好久,那手套和額頭觸地的聲音,敲擊著我的心靈。
我們來到世上,就是一個為了終極人生目標而不懈朝圣的人,只是有的人的信仰被風吹雨打去,像一粒塵埃一樣,消失在茫茫塵世中,庸庸碌碌茍活一生;有的人卻舉著信仰的火把,生生不息地傳下去,讓原本平淡的人生在老繭中開出花來,在難以超越的海拔上亮出自己的名字。
在這個信仰容易潰散的時代,老者的那句話銘刻在我心:不是誰都能抵達天路盡頭……
(喬暢薦自《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