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有幸參加潤州區(qū)組織的“百佳文明市民參訪團”去新、馬、港等地交流。隨著時光流逝,圣淘沙的激光音樂,維多利亞港灣的燦爛星光,吉隆坡高聳的雙子星塔,馬來土著的小木屋和美麗的棕櫚海灘,在腦海中已漸行漸遠。唯有一座“山”,在我心中卻越發(fā)顯得高大挺拔、崢嶸多姿。
此山名曰《錫山》。
這是新加坡華人辦的一份文學刊物。過去我也聽說該刊因著力宣揚中華文化而在東南亞諸國乃至整個海外華人世界享有盛名,但沒想到它竟然是新加坡一個社區(qū)(新加坡城市居民分住七十多個社區(qū))——武吉知馬民眾俱樂部文藝中心辦的。編輯部只占20m2左右一個小隔間,當天見到的值班編輯兼接談諸雜事者僅兩人:一位戴金邊眼鏡的中年博士,一位自稱“義工”的婷婷少女。一只金鳳凰即由此陋室撲棱展翅飛出。
14K高級銅版紙印制,大氣莊重,圖文并茂,裝幀之精美不在我們《人民文學》之下。半年刊,每期120頁,從頭到尾找不到一則廣告或疑似廣告。問及經濟基礎,主人笑曰,每期定價7元(新加坡元)只夠印刷成本,主要經費來源三七開:七成由該社區(qū)“先富起來的人”自愿獻金,余三成為政府資助,故不登廣告照樣活得很滋潤。該刊字體一律是中國語委會規(guī)范的標準漢字,不像臺港媒體保留那么多繁體字。問及刊名,主人解釋新加坡本地并不產錫,亦無一座山體名曰錫山,但過去新馬一體,馬來半島上世界一流的錫礦均由頭幾代華人用血汗?jié)茶T而成,從這個意義上說,“錫山”象征著南洋華人一部艱苦卓絕的創(chuàng)業(yè)史、奮斗史,是他們成功的豐碑。主人笑稱,就像你們鎮(zhèn)江有白蛇傳提到的金山,錫山就是新加坡華人心目中的“金山”!
《錫山》聯(lián)系的作者群甚廣,除了新加坡本地華人作家,還有中國大陸、臺、港以及緬越柬菲印尼諸國的文化人,其中,數(shù)印尼華人作家與該刊關系甚密,據(jù)說有知恩圖報之意。早些年在印尼軍人政權下的當?shù)厝A人學校、華文報刊盡遭封殺,正是在他們最困難的時刻,《錫山》出于“天下華人是一家”、“血濃于水”的崇高理念,向異國同胞伸出援手,優(yōu)先給他們發(fā)表華文作品,甚至給生活極度窘迫的印尼華人作家物質幫助。一個社區(qū)辦的刊物,竟有如此氣度如此胸襟,著實令我們敬佩。
主人贈送給我們參訪團人手一份《錫山》第25期,短篇小說有八,散文十二,文學評論三,書序及作家印象六,詩歌近二百。其敘事作品大體走現(xiàn)實主義一路,內容涉及親情親緣、尋根問祖,從高級白領事業(yè)與家庭的矛盾,到打工仔在社會底層的苦斗打拼,林林總總氣象萬千。給我們的深刻印象是,在國際化浪潮沖擊下,華人文化完全可以避免邊緣化沙漠化。在高科技十分發(fā)達且中產階層日漸龐大的國度,不僅可以羸得政治穩(wěn)定,而且在文化價值取向和美學品位上能夠更上一層樓。翻遍《錫山》,我們聞不出一絲黃賭毒的惡臭,聽不到“我是××我怕誰”一類流氓無產者的鼓噪,見不著所謂“用身體寫作”的時髦丑陋。我們讀到的只是更多的純正、高雅、清新、愉悅。
該期發(fā)表的文學評論,引人注目。一篇論述西方現(xiàn)代存在主義思潮及荒誕戲劇對中國本土文化的沖擊及后來在大陸自生自滅式衰竭,竟是新加坡一位專家寫的;而另一篇探討海外華人早期白話小說如何接受中國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影響,卻是大陸學者南京師大一位教授寫的。這種換位思考換位評價,使人耳目一新。當然,這也反映了《錫山》十分關注中西文化的碰撞,十分關注海外華人文化與中國本土文化的血肉聯(lián)系。
比較而言,《錫山》的詩歌部分更具特色。本期除編有印尼華語詩歌特輯外,本地詩作皆有可圈可點之處。李庭輝博士一氣發(fā)表了二十幾首白話詩,每首極短極精,如《老》僅三句:“老好玩/老而頑/老而不死去游山?!彪m是地道白話入詩,倒也不失風雅,只是形象稍遜于哲理。南村先生的《鷲鷹何日斂兇焰(美伊戰(zhàn)爭一周年感懷)》和《七絕·恥虐囚》,只看詩題,你便可想象詩人金剛怒目之狀。兒童詩稚趣紛呈。黃淑婷小朋友《夜空的月亮》:“班里來了一位/臉兒圓圓的新同學/她不愛說話/我問她/為什么你這么好靜啊/她就把食指矗在唇尖上/微笑著走開/她真像/夜空中的月亮/一樣甜美啊”程禮杰小朋友的《書包》:“書包啊書包/為什么我這么疼愛你/給你那么多本書讀/你卻不爭氣/破了一個又一個洞/把學問都掉了”。這些兒童詩不僅大人寫不出來,恐怕歐美小孩也未必寫得出來。
另有簡笛先生一首題為《詩愁之路——咱們與余秋雨》的新詩,引起了我的特別興趣。開篇寫道:“余秋雨一踏上文化苦旅/就不再問河多長霜多冷/也不再理遙遙天涯路生死難眺/他就曉得只有行者無疆/才能重溫五大文明的舊夢/顧不了秋風秋雨愁煞人/而后/再悠然秋千架上來回飄蕩/千年一嘆一嘆千年”(詩人竟為余秋雨開了作品清單且不隱大陸某些人對他的非議)中敘詩人聆聽秋雨演講南洋華人傳播中華文明的種種感悟,末尾嘆道:“只羨慕余秋雨秋千架上的逍遙/卻不愿披上行裝/踏上凄風苦雨的征途/若干年后咱們/可能還在文明的邊緣捕風捉影”詩人對余秋雨先生是十分敬重的,這種敬重,我理解是海外華人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尊崇。
從《錫山》編輯部出來,隔壁一間是社區(qū)文藝中心辦的小學生習字房。只見新加坡幾位學童正用莊重的顏體書寫著中國大陸小朋友人人皆知的一首兒歌:“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此景此情,令我們這些參訪者忍俊不禁,進而感慨萬分。同種、同文、同心、同根,海內外華人正努力將中華文化在世界范圍內發(fā)揚光大。而這項偉大事業(yè),他們是從兒童認真抓起的!
行前,我們品嘗了武吉知馬朋友們特別制作的中華傳統(tǒng)點心,也向他們回贈了幾箱鎮(zhèn)江的金山香醋。在道別的一剎那,我突然生出一份遺憾:我們怎么就沒想到向主人贈送幾本鎮(zhèn)江的《金山》雜志呢?此事追悔莫及。作為《金山》和《錫山》的雙重讀者,我深情企盼鎮(zhèn)江與新加坡這兩座“山”,親密攜手、交流、合作。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金山》《錫山》,共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