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悠燕
斜陽西下。一江如平坦大道綿延千里,水光瀲艷中,反照著天際火紅的晚霞。江南渡口中,有木船橫斜,一老翁獨(dú)坐船頭,瞇著眼,似在打盹。江邊蘆葦如密密叢林,仿佛隱藏著不為人所知的秘密。驀地,“撲拉拉”從蘆葦叢中飛出幾只水鳥,如受驚嚇般,停落水面時(shí)兀自驚慌地左顧右盼。江面被沖蕩成一圈一圈的水波,夕陽光隨著水波不停地跳躍著。老翁的唇角有了笑意,張開眼,站立起來,把篙子撐入水中,一使勁,船就靠近了岸邊。
“來啦?”“來了?!弊氖且粋€(gè)與老翁年齡相仿的人,是一個(gè)教書先生,只是老翁常年經(jīng)受風(fēng)吹日曬,臉成了古銅色,自然比教書先生細(xì)白的臉蒼老了許多。教書先生是六十年代下放到農(nóng)村的,一呆就是十多年,娶妻生子,儼然成了和他們一樣的鄉(xiāng)下人,只是舉手投足間,總有鄉(xiāng)下人怎么也模仿不來的文雅。
對(duì)岸很近,不到半支煙功夫,船穩(wěn)穩(wěn)地泊近岸邊。教書先生掏出錢,“給你?!?/p>
“不要?!崩衔踢呎f邊撐開篙子。
“我總不能每次乘白船。”教書先生一扔,說話間,船卻已離岸。嶄新的5分硬幣無聲地滑入了清澈的江水中。教書先生“哎”了一聲,老翁兀自頭也不抬,船很快進(jìn)入江心了。
第二天,斜陽西下,老翁依然坐在船頭等教書先生。
水鳥飛掠間,教書先生急急地趕來了,一邊擦汗一邊不停地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老翁也不答話,一撐篙子,船就穩(wěn)穩(wěn)進(jìn)入了江心。教書先生拿出一角票,遞給老翁,“和昨天的船錢?!?/p>
老翁說:“我說不收了?!?/p>
“哪能不收,你出力,我出錢,天經(jīng)地義?!?/p>
老翁不答,如沒聽見。
教書先生望著江面,嘆了一口氣。船靠岸,他還是把錢壓在了船板上。
第二年,教書先生帶著全家搬到了城里。
老翁依然撐著他的船,每天風(fēng)雨無阻地把客人送到對(duì)岸。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年,老翁老了,撐不動(dòng)船了。他的兒子接了他的班,但不久,兒子外出打工去了。兒子的兒子小學(xué)畢業(yè)后呆在家里,兒子便叫他的兒子也就是老翁的孫子去撐船。
孫子站在渡船邊,收下每人五角錢后再把船搖到對(duì)岸。櫓聲乃,青山綠水在眼前過,孫子想著攢夠了錢就可以蓋房子、娶媳婦,一使勁,臂膀間竟有了隆起的肌肉,孫子笑了。
那一天,孫子收齊了錢剛要離開,從路上急急忙忙來了一老一少,老的須發(fā)皆白,少的十四、五歲,白白凈凈,戴著一副眼鏡。兩人上了船,兀自還在喘氣,驚叫起來:“爺爺,錢包丟啦!”被喚作爺爺?shù)睦项^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把征求的目光探向?qū)O子。孫子裝作沒看見,只是不友好地看著年齡相仿的少年。他不服氣,就因?yàn)樗短ピ谏酱澹褪裁炊家浜笥诔抢锶??!澳缅X來!”他把手伸到少年跟前。
少年說:“我們的錢包讓小偷給偷走了,不就一元錢嗎?你就讓我們過去吧?!?/p>
“干嗎讓你過?沒錢就別坐船!”
“哎,你怎么這么不講理啊,一點(diǎn)同情心也沒有。”
坐船的人不耐煩了,紛紛嚷道:“快開快開,我們還有事呢?!?/p>
孫子看著少年腕上的手表,說:“要不,你把手表摘下來也行?!?/p>
“敲竹杠啊,這手表值七百多元呢?!鄙倌杲?。
孫子更來氣,戴著七百多元的手表卻不付一元的船錢,他搡了少年一下,“那你就回岸上去,別耽誤我開船!”
一直坐著未說話的老人發(fā)話了,“凱凱,你把表給他,等我們有了錢再來贖回吧?!蹦晟贇馐⒌纳倌瓴煌猓X得鄉(xiāng)下人就是見錢眼開,再說還搡他呢。他也撞了孫子一下,他是學(xué)校足球隊(duì)的中鋒,誰怕誰啊。
兩個(gè)少年扭在一起打了起來,船在江中如受驚嚇般的搖搖晃晃,乘客“哇哇”驚叫著逃上岸去,卻仍站在岸邊不肯離去。鄉(xiāng)下人生活單調(diào),他們覺得看打架也是一種樂趣。
老人站了起來,勸說兩人別打,一邊還搖晃著支撐著自己別摔倒。但血?dú)夥絼偟纳倌曷牪贿M(jìn)去。船晃得厲害,老人站不住腳,“撲通”一聲掉進(jìn)江中去了,少年兀自不覺,看客大叫起來:“有人掉水啦!”少年先住了手,叫了聲“爺爺!”撲入了江中,孫子在船上呆了一呆,也撲入了江中。
斜陽西下,草長(zhǎng)鶯飛間,一老一少站于一孤墓前,老人撫著墓碑上的字,喃喃自語:“老哥,我和孫子看你來啦!”墓草隨風(fēng)搖曳,如地下老人的應(yīng)答。
老人說:“老哥,變啦,……現(xiàn)在都變啦!”說話間,已是老淚縱橫。
(地址:浙江省岱山縣蓬萊新村301幢404室郵編:316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