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版新教材（必修）文言文課下注釋探微

魯版新教材所選的文言文有著濃郁的文學(xué)氣息，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可以讓學(xué)生更深刻地感受到承載著中國歷史文化的文言文的極大魅力，滲透著新的課程標(biāo)準和教學(xué)理念。它的新，不僅體現(xiàn)在所選的文章更富有文學(xué)性、審美教育性和現(xiàn)實針對性，還體現(xiàn)在課下注釋上更追求準確性和重點、難點的突出。但是“人無完人，金無足赤”，有些課下注釋引起了師生們的爭議。存在值得商榷的地方，在此一并提出，和大家一起探討。

第一冊第6頁《師說》一課“師不必賢于弟子”一句，注釋⑥：[賢]勝過?！皠龠^”是動詞，“于”應(yīng)該是引出對象的介詞。這種情況，古文中常有，如：《觸龍說趙太后》“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后賢于長安君。”但與之配套的《語文教學(xué)參考書》第一冊第5頁對此句的翻譯為：“老師不一定比學(xué)生賢能。”把“賢”解釋為形容詞“賢能”，而“于”就應(yīng)該是表引入比較的對象的介詞，這是典型的“形容詞+于”表示比較的“差比用法”。這也是古文中常見的句式，如：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強于百萬之師。（《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報任安書》）……同一套教材，兩處說法各異，師生紛紜，莫衷一是。我們認為，兩種觀點都言之有據(jù)，都可以使文句通暢，文章合理，但“勝過”似乎更好。因為“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兩句呼應(yīng)。“不如”、“賢于”兩相對應(yīng)，“賢”解為“勝過”，這種呼應(yīng)顯得更嚴謹工穩(wěn)。

第二冊第11頁《夢游天姥吟留別》一課 “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币痪?，課下注釋①：[覺（jiào ）時]醒時。即“覺”當(dāng)“睡醒”解時讀為“jiào ”。查工具書可知，《辭海》、《古漢語大詞典》、《辭源》均認為“覺”在這一義項上讀“jiào ”。例句為：《詩·王風(fēng)·兔爰》：“逢此百憂，尚寐無覺。”《莊子·齊物論》：“覺而后知其夢也?！倍锻趿艥h語字典》、《古代漢語常用字字典》認為“覺”當(dāng)“睡醒”講時讀為“jué（舊讀jiào ）”。舉例除同《詩·王風(fēng)·兔爰》、《莊子·齊物論》以外，另舉柳宗元《始得西山宴游記》 “覺而起”?！缎氯A字典》、《現(xiàn)代漢語詞典》均認為“覺”在解釋為“睡醒”時讀“jué”。如：如夢初醒、覺醒等。可見，“覺” 解釋為“睡醒”有兩種讀音：“jiào”和“jué”，但“jiào ”為舊讀。課本注釋為“jiào”，也就是說，新教材在遇到新舊讀問題時，以舊讀為標(biāo)準。那下面這一字該怎么讀呢？

第二冊第160頁《赤壁之戰(zhàn)》一課“輕騎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中課下注釋：[輕騎（qí）]輕裝的騎兵。即“騎”在解釋為“騎兵” 時讀“qí”?！豆糯鷿h語常用字字典》、《辭源》、《王力古漢語字典》均認為“騎”解釋為“騎兵”時讀“jì”。舉例為：《韓非子·說林下》：“公孫弘斷發(fā)而為越王騎?！薄段倪x·漢班孟堅（固）·東都賦》：“千乘雷起，萬騎紛紜。”《史記·項羽本紀》：“沛公旦日從百余騎來見項王?！薄掇o海》、《古漢語大詞典》認為“騎”解釋為“騎兵”時讀“qí，（舊讀jì）”。舉例為：白居易《長居易》：“千乘萬騎西南行?！薄缎氯A字典》、《現(xiàn)代漢語詞典》也認為“騎”在“騎兵”這一義項上讀“qí”。如：車騎、輕騎、鐵騎等。這樣看來，新教材將“騎”注音為“qí”，是從新讀。同一冊書標(biāo)準卻不相同。

我們認為，兩處應(yīng)一律取今讀。我們主張：去繁就簡，去古就今，遵守規(guī)范。首先《新華字典》、《現(xiàn)代漢語詞典》等規(guī)范權(quán)威的字典對注音部分的解說為“有異讀的詞，已經(jīng)普通話審音委員會審訂過的，一般依照審音委員會的審訂?！保ā冬F(xiàn)代漢語詞典·凡例》）我們認為這就是規(guī)范，應(yīng)該遵守。其次，如“覺”，現(xiàn)代漢語此義此音，人所共知，不加注，學(xué)生也能理解。從舊讀加注，反而把事情搞復(fù)雜了。所以應(yīng)去繁就簡。

第三冊第39頁《天論》一課有兩個結(jié)構(gòu)相同的句子，“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從天而頌之，孰與制之命而用之？”課下注釋將兩句分別翻譯為：尊敬天而仰慕天，何如把天當(dāng)作物質(zhì)而裁制它？制，制裁。順從天而歌頌天，何如掌握天行的規(guī)律而利用它？制，控制，掌握。兩句中都有“制”，但釋意卻不同?！冬F(xiàn)代漢語詞典》對“制裁”的解釋為：用強力管束并懲處：法律～、經(jīng)濟～。如果解釋為“制裁”，那荀子的主張是用強力管束并懲處天了？這得看荀子對“天”的論述。荀子認為：“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yīng)之以治則吉，應(yīng)之以亂則兇?！?也就是說，自然界的運行有著客觀規(guī)律，用合乎正道的措施來適應(yīng)這一規(guī)律，它就吉利，就五谷豐登，反之，就是兇險的。所以盡管荀子主張“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 “從天而頌之，孰與制之命而用之？”強調(diào)人的主觀能動性，但是這并不是說要“逆天”，要“制裁天”，而是以“順天”為前提的。《古代漢語常用字字典》對“制”的解釋中沒有“制裁”這一義項，卻有“控制，掌握”這一解釋，舉例即為“從天而頌之，孰與制之命而用之？”。郭錫良等主編的《古代漢語》第655頁《天論》一課中，課下注釋①將這句話翻譯為：“與其尊重天而思慕它，哪里比得上把天當(dāng)作物一樣蓄養(yǎng)起來而控制著它呢？”可見，這里也是把“制”解釋為“控制”。所以，我認為兩句中的“制”應(yīng)是同一義項，“控制，掌握”。

第四冊第45頁《情采》一課“研味《孝》、《老》，則知文質(zhì)附乎性情；詳覽《莊》、《韓》，則見華實過乎淫侈。”一句，課下注釋 ②：[華實過乎淫侈]作品的華麗與樸實上反對過分華麗夸張。華，華麗。實，樸實。這種句式在兩兩相對的句子中常見。我認為注釋是不對的，應(yīng)該把“反對”去掉。理由有三：一為文章的前一段就是把《孝經(jīng)》、《老子》與莊周、韓非并舉講的，由《孝經(jīng)》知道：君子常言，未嘗質(zhì)也。由《老子》知道：老子非棄美也。然后講到“莊周‘辯雕萬物；韓非‘艷乎辯說”。“綺麗以艷說，藻飾以辯雕，文辭之變，于斯極矣?！笨梢娗f周與韓非子的文章都是極力追求華麗與藻飾的。二為與之配套的《教學(xué)參考書》第四冊第41頁對此句的翻譯為“體會《孝經(jīng)》、《老子》等書中的話，可知文章的形式是依附于作者的情感的；細看《莊子》、《韓非子》等書中的話，就明白作品的華麗是過分淫侈了。”從中我們可以知曉莊子、韓非子并不反對華麗夸張。三為《文心雕龍譯注》第286頁對此句的翻譯為：“研究體味《孝經(jīng)》、《老子》的說法，就知道文采、質(zhì)樸是依附于性情的；詳細觀覽《莊子》、《韓非子》的說法，就知道華采超過實質(zhì)便過分了?！本C上所述，課本翻譯中有“反對”一詞是不正確的，應(yīng)將其去掉。

第五冊第8頁《孔雀東南飛》一課“雖與府吏要，渠會永無緣。”一句，課下注釋③：[渠會永無緣]同府吏那種相會永遠沒機會了。渠，指示代詞，那。而人教社課本第三冊《孔雀東南飛》一課，課下注釋 ：[渠會永無緣]同他（指府吏）永遠沒機會見面了。渠，他。兩處對“渠”的解釋不同，這也讓我們頗是為難?！豆糯鷿h語常用字字典》、《辭海》、《辭源》、《古漢語大詞典》① 、《王力古漢語字典》對“渠”的解釋中都有“他”這一義項，舉例同為：《三國志·吳書·趙達傳》：“女婿昨來，必是渠所竊。”《新華字典》、《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對“渠”的解釋中有“〈方〉人稱代詞。他?！边@一義項。卻均沒有“指示代詞，那”的解釋?！段难晕奶撛~大詞典》對“渠”的解釋為：代：彼；他、它。代第三人稱。①人。例：女婿昨來，必是渠所竊。語譯：女婿昨天來過，必定是他偷去的。（《三國志·吳趙達傳》）②物。例：問渠（池塘）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語譯：問它（指池塘）怎樣能如此清澈，就因為源頭有活水不斷地流進來。（朱熹·觀書有感詩）《古代漢語虛詞通釋》對“渠”的解釋為：（一）第三人稱代詞?？勺g作“他”“它”。例如：（1）女婿昨來必是渠所竊。（《三國志·吳書·趙達傳》）——女婿昨天來了，一定是他偷去了。（2）渠從事東川，近得書，且知無恙矣。（《白居易答戶部崔侍郎書》）——他（白居易之弟）在東川作事，最近接到來信，得知他很安好。（3）讀遍元詩與白詩，一生少傅重微之。再三不曉渠何意？半是交情半是私。（《楊萬里選集·讀元白長慶二集詩》）——元詩：唐代元稹的詩集。白詩：白居易的詩集。少傅：指白居易。微之：元稹的字。渠，他，指白居易。私，偏私，不公允。（二）有時“渠”可用在名詞前，起指示作用?？筛鶕?jù)文義靈活譯出。例如：問渠田父：“定無饑？”卻道：“官人那得知？……”（《楊萬里選集·之后入城道中雜興》）——問渠田父：問那位老農(nóng)。由此可見，“渠”用在名詞前作定語時才譯作指示代詞“那”，而“雖與府吏要，渠會永無緣?！敝械摹扒笔怯迷趧釉~之前。所以，課本將“渠”解釋為“指示代詞，那”有待商榷。

第五冊第13頁《長亭送別》一課“馬兒迍迍的行，車兒快快的隨?！币痪?，課下注釋②：[馬兒迍迍（chǎnchǎn ）的行，車兒快快的隨]張生騎馬在前，因依戀而慢慢的走；鶯鶯坐車在后，因難舍而緊緊的跟隨。迍迍，行動遲緩的樣子。人教社語文課本第四冊《長亭送別》一課，課下注釋將“迍迍”注音為“túntún ”，解釋同上。兩個版本的注音相去甚遠。《古代漢語常用字字典》、《辭源》、《古漢語大詞典》、《王力古漢語字典》、《新華字典》對本字的注音解釋只有一種即：“zhūn ”，困頓的意思。“迍（zhūn ）迍（zhūn ）”行動遲緩貌。舉例均為王實甫《西廂記》中的這一句。1979年版的《辭海》①對“迍”的解釋為（zhūn）（tún ）見“迍迍”。“迍迍（túntún ）”行動遲緩貌。但是1999年版的《辭?！发趯Α稗劇钡慕忉尀椋恨劊╟hǎn ）見“迍迍”?！稗勣劊╟hǎn chǎn ）”，行動遲緩貌。兩者舉例也都是《西廂記》中的這一句。這樣看來“迍迍”注音為“túntún ”和“chǎnchǎn”都是有依據(jù)的。但“chǎn ”這一讀音是怎么來的呢？《康熙字典》㈠㈠對“迍”的解釋為：迍，《廣韻》陟綸切，《集韻》《韻會》株綸切。音屯?！队衿忿?，邅也。又《廣韻》徒渾切，音豚義同。從各種韻書的注音來看，“迍”，只能讀“un”韻，而讀不出“an”韻。從形聲字的造字原理來說，“迍”，聲旁為“屯”，也是讀不出“an”韻的?！豆艥h語大詞典》對“迍”的注音也只有“zhūn ”一種，對“迍迍”的解釋為：行動遲緩貌。元王實甫《西廂記》第四本第三折：“馬兒迍迍的行，車兒快快的隨?！蓖跫舅夹Ｗⅲ骸稗勣?，狀行動之遲緩。今溫州方言尚以行路遲緩為慢迍迍?！稄埳蠛！穭〉谌邸睹摬忌馈非骸懵勣労萌ド塘??？勺C。”《初刻拍案驚奇》卷三：“心上正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沒奈何，迍迍而去?！边@里“迍迍”是否是元代的口語呢，猶言“慢騰騰”?！对s劇賞析》第86頁注釋⑤“馬兒迍迍的行，車兒快快的隨”二句：迍（zhūn ）迍，慢騰騰的樣子?！段鲙浛甲C》中《西廂記異文四考之四“馬兒迍迍行”考》的考證解釋為：一般的理解，“迍迍”是描摹行動的緩慢?！稄埳蠛！穭≈小睹摬忌馈非幸痪洹澳懵勣労萌ド塘俊?，用法和《西廂記》相同，有可能先在方言中廣泛流行，寫成文字時發(fā)生了如何對音的問題，有的寫作“迍迍”，也有人寫作“騰騰”。至于“騰騰”，白居易《戲贈蕭處士清禪師》：“又有放慵巴郡守，不營一事共騰騰?！薄犊は勺邸冯s劇[十二月]也有“更誰敢慢慢騰騰”之句。但迄今為止，沒有發(fā)現(xiàn)《西廂記》有用“馬兒騰騰的行”的?？偠灾?，“迍迍”注音為“chǎn chǎn ”是有待商榷的。

第五冊第62頁《念奴嬌·赤壁懷古》一課“多情應(yīng)笑我，早生華發(fā)?！币痪洌n下注釋③：[多情應(yīng)笑我，早生華發(fā)]應(yīng)該笑自己太多情善感，以致過早地生出了白發(fā)。華，通“花”。華發(fā)，花白的頭發(fā)?！豆糯鷿h語常用字字典》、《辭海》、《辭源》、《古漢語大詞典》、《王力古漢語字典》中當(dāng)“華”讀“huá”時均有“頭發(fā)花白”這一義項。《古漢語大詞典》“華（huá）”的第十四個義項為：（頭發(fā)）花白。宋梅堯臣《泊壽春龍?zhí)渡弦拱牒陲L(fēng)破一舟》詩：“妻拏皆失色，一夕鬢欲華?！痹獎⒂乐额}鄒惟中西樓》詩：“清尊未酌心先醉，往事重論鬢欲華?！鼻鍚辆础杜c瞿秩山》：“一別三十年，敬發(fā)已華矣?！薄缎氯A字典》、《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華”讀“huá”時也有“頭發(fā)花白”這一義項。由此可見，“華”字“頭發(fā)花白”這一意思一直沿用至今，已經(jīng)約定俗成了。況且，中學(xué)生在學(xué)習(xí)文言文時應(yīng)遵循寧簡勿繁的原則，所以我認為沒必要看成通假。

以上是我在教學(xué)過程中發(fā)現(xiàn)的魯版新教材中存在的有爭議的文言文課下注釋，對此提出自己的見解和看法。

（周曉琴山東師范大學(xué)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