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杰
食指:智慧的方向
衡量一個詩人的歷史價值,常常需要漫長的時間尺度,因為現(xiàn)實的價值取向和功利目的大多時是占上風的,這符合一部分人功成名就,聲名赫赫的媚俗心理。但經(jīng)濟扛桿的作用似乎取代不了文化的作用,雖然文化的作用和經(jīng)濟的關系是密切的,表面看來脆弱的事物也許恰恰相反,它的內(nèi)部也許深含著巨大的精神能量。
詩人與詩人之間能夠類比嗎?金汝平先生在《食指是大詩人嗎?》一文中說:“和四十年代的詩人穆旦相比,食指對自己精神的探求,顯得表面、淺乏和狹窄,沒有‘蛇的誘惑,也看不到‘觀念的叢林纏繞我,‘善惡的光亮在我心里明滅,更多的是浪漫色彩的單純抒情,而這不能不和揭示人類精神世界奧妙莫測的現(xiàn)代詩拉開距離?!保ㄝd《詩選刊》2002年第5期)我覺得不以為然,拿金文中同時提到的大詩人艾略特和穆旦相比,他們之間的價值如何使之相等?這從來就不是后者評論他們的目的。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一位詩人在談到海子的時候,似乎也說過海子的詩比穆旦高出許多等等的話。我想,后者發(fā)現(xiàn)和探求他們之間的不同,顯著的差異和美學之間的獨特光輝才是目的,因為不同才是藝術,個性亦即共性,這一點對寫作者來說猶為重要。
問題是,食指在特定歷史條件下寫出的詩篇,怎么能用所謂的“現(xiàn)代詩”、“第三代詩”去“揭示人類精神世界的奧妙莫測”?何為現(xiàn)代詩?第三代詩?馬悅然博士說過,“一切創(chuàng)作于現(xiàn)代的作品,不都是現(xiàn)代主義嗎?”而另一位多次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的瑞士當代大詩人特朗斯特羅姆在我國云南訪問時回答記者的話更為意味深長,他說,“在瑞典,20世紀80年代后現(xiàn)代主義詩影響較大,后來就越來越小,今天已經(jīng)更小了,我對之有些陌生。也許后現(xiàn)代主義對年輕人的影響要大一些,而我呢,寫詩只是想要表達一種最深刻的存在感覺與經(jīng)驗,包括深層的經(jīng)驗,沒有別的。”(載《大家》2001年第三期)是的,沒有別的,詩只是一種力量超群的藝術,是有別于其它的,有著自身尊嚴的獨立個體。
在人類穴居時代,原始人中的藝術家將自己的手印在石頭上,人們相信手掌上的紋路代表了一個人的命運。古希臘人對5個手指的稱呼更令現(xiàn)代人感到驚奇,他們將大拇指叫“力指”,代表力量和果決;食指叫“方向指”,代表通向智慧之門;中指叫“侮辱指”,因為常用它來做表示輕蔑和侮辱的手勢;無名指叫“醫(yī)生指”,因為當時人們相信無名指上有一條直通心臟的心脈;小指叫“耳朵指”,因為常用它來掏耳朵。這有趣的稱呼似乎給我們以啟示,和其它動物不同的是,只有人類才能用手指書寫神圣的文字,指出人類走向智慧的方向。中國古代偉大的屈原先生的《天問》就是一個明證,他給人類文化帶來盜火者的光輝是不會熄滅的。在一個詩人面前,他觸摸到的物質(zhì)世界是真實的,而他的智慧之手——食指,更渴望觸摸的另一個精神世界是無窮盡的,他代表了人們美好的愿望,理想的棲居。
在德國的沃爾恩察赫市著名的手博物館里,有一件這樣的展品,一幅奇妙的畫面上,手掌和五個手指代表了基督教中的神圣家庭:大拇指是耶酥,食指是圣母瑪利亞,中指是圣約瑟,無名指和小指是瑪利亞的父母。在這幅象征著人類好運的畫前,詩人應該流下高貴的眼淚,雖然他個人經(jīng)受過或正承受著種種的不幸,但他給予這個世界的終將是愛,以及對生命、人性的悲憫。
曙光:神曲的福音書
《神曲》作為一本驚世駭俗的偉大奇書,在已經(jīng)有了多種優(yōu)秀譯本的同時,有沒有必要再出現(xiàn)新的譯本?我想,答案是肯定的。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對真理認知的完善過程,語言會煥發(fā)出更新的色彩和意義,以符合現(xiàn)代人日趨多樣的審美趣味和內(nèi)心要求。
作為詩人的但丁,我想不例外的也具有貪欲(母狼)、野心(獅)和逸樂(豹)這些人所共有的劣性。當這三只野獸擋住他的去路時,靠他自身的力量是難以穿過象征著罪惡的黑暗森林的。一個孤獨迷惘的人,需要一個精神上的父親,以及更為實在的肉體上的母親。沒有誰能比維吉爾、貝特麗齊更勝任這兩個角色了,他們是但丁心智的向導。在引領但丁走向天堂之路的途中,理所當然也會出現(xiàn)我們這些蕓蕓眾生的影子,因為人從來就不是天生的智者,所以他的靈魂需要完善。
張曙光先生在差不多歷經(jīng)一年的時間里,重新翻譯了但丁的《神曲》,順便說一下,這本書獲2001年平安高特約出版獎,是由知名的劉麗安女士提供援助出版的。這是一件需要膽量和勇氣的工作。說實在的,在亂馬櫻花、粗制濫造、一兩個月就翻出了本匆忙出版的譯文圖書市場,好的譯文版本可謂鳳毛麟角。毫無疑問,本土文學的興盛是離不開異域文學的影響的,從某種意義說,新鮮血液的注入會使生命延續(xù)得更長久一些,心跳也更加有力。
我手里有多種《神曲》的不同版本,在對比著讀它們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那就是,譯文基本內(nèi)容和意思相同,同譯本的質(zhì)量往往相差懸殊,而一些被公認為權威版本的譯著,其語言和語感也頗值得商榷。下面,我將幾個不同版本中《地獄》第一篇第一段的詩句抄下來,做一下簡單的對比:
當人生的中途,我迷失在一個黑暗的森林之中。(王維克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54年版)
就在我們?nèi)松贸痰闹型荆?/p>
我在一座昏暗的森林之中醒悟過來,
因為我在里面迷失了正確的道路。
(朱維基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4年版)
在人生的中途,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迷失了正路,走進了一座幽暗的森林。
(田德望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年版)
當走到我們生命旅程的中途,
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片幽暗的森林里,
因為失去了不會迷失的道路。(張曙光譯,2001年版)
“在人生的中途”,三者譯的基本相同,但“我迷失在一個黑暗的森林之中”,“我在一座昏暗的森林之中醒悟過來”以及“走進了一座幽暗的森林”三種譯文,帶給讀者的卻是不相同的理解,一個“迷失”,一個“醒悟”,另一個“走進”森林。我個人覺得,森林無論如何用“一座”和“一個”都是不準確或者說是缺少詩意的。我當然無意否定以上的譯文質(zhì)量,他們是文化史上的巨人,我們需要他們的肩膀將后來者托起,為了文化的流傳,這些都是自然和必須的。但我想說的是,一個成熟的詩人也許更適合翻譯詩歌。只有詩人的眼睛不斷擦去上面因時間而形成的塵垢而重新發(fā)出了的晶瑩的色澤。眼睛能看到“生命旅程的中途,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片幽暗的森林里”,因為他知道但丁和人都“失去了不會迷失的道路”,像張曙光先生說的那樣:我們從不同時代的譯本中看到了偉大作品的不斷更新和再生,就如同一件美麗的瓷器不斷擦去上面因時間而形成的塵垢而重新發(fā)出的晶瑩的色澤。
另一個雨果
二百年的時間對于光陰的鏈環(huán)來說是微不足道的一環(huán),但對于人的生命來說又是相對漫長的。偉大的雨果已經(jīng)逝世一百多年了,他在這其間卻始終扮演著一個光明使者的身份。他的詩和小說也早已超越時空的界限,就是在經(jīng)濟發(fā)達、網(wǎng)絡統(tǒng)治著相當范圍的話語霸權時代,雨果作品遠非過時,卻有千真萬確的現(xiàn)代性。
雨果作為十幾世紀的重要作家,我們透過他的《悲慘世界》,看到歐洲文明面具后面的另一張臉,一個貧苦賣出,社會買進制度下將自己“全賣了吧”的女人芳汀的故事。他在《基督救我們》一篇中悲憤地寫道:“耶穌基督的神圣法則統(tǒng)治著我們的文明,但是沒有滲透到文明里面去。一般人認為在歐洲文明里,已經(jīng)沒有奴隸制度。這是一種誤解,奴隸制度始終存在,不過只壓迫婦女罷了,那便是娼妓制度?!痹谶@些驚天駭?shù)?,鬼神也為之哭泣的文字中,我們應該看到在歐洲眾多教堂、皇宮和城堡等輝煌建筑的群落之間,還有另外的兩間屋子:第一間是暗的,第二間是黑的。
然而,雨果的另一個杰出身份,即天才畫家這一事實卻沒有被中國的讀者所認知?!队旯L畫》一書所收的四百幅畫,在雨果近三千五百幅畫中可謂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無論是他彩畫《三棵樹的風景》、《鷹首雨果城堡》,還是他的黑白畫《女巫的詩篇》、《英吉利海峽群島》等畫作,都讓我們看到一個流亡者的良知內(nèi)心。雨果將繪畫作為手段,融入自己的感情生命,以彌補文學創(chuàng)作的空白期,在這些畫中可以找到雨果文學作品的源頭。
雨果這位法國的藝術大師,無疑已成為一個國家文化傳統(tǒng)的象征。我們有趣的發(fā)現(xiàn),雨果為情人朱麗葉在根西島的居所“高城仙鏡”親自設計和制作的“中國題材畫”,也許有著某種神秘的淵源,雨果的黑白畫和中國畫的傳統(tǒng)有著風格上的相通和精神上的不謀而合。這使我們想起雨果在1861年得知中國的圓明園被掠后寫給布特勒上尉的著名的一封信,他憤怒的譴責了這一對中國文明肆意踐踏的強盜行徑。
藝術的形式如果缺少內(nèi)容的重量,只是一件簡單飾品而己。內(nèi)容的化身是一些事物的抽象化的具體結果。在《雨果繪畫》中,高大的城堡和寧靜的河水訴說著陽光的回憶,他在建造了藝術的大教堂時,也造出令人溫暖的小鳥窩,讓我們不得不說:天才啊,你這顆心真好!
(責任編輯: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