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味無窮　含蓄雋永

意境是我國古典文論獨創(chuàng)的一個概念，是中華民族審美理想的體現(xiàn)。作為我國抒情文學創(chuàng)作中錘煉出來的審美典范，意境創(chuàng)造在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源遠流長，陶冶著一代又一代人的情操。尤其是那些優(yōu)秀的詩詞典賦，無不以其美的境界而博得人們的喜愛和認可，創(chuàng)造美的境界也成了歷代詩人詞家的創(chuàng)作追求。

早在南北朝時期，劉義慶、肖子顯、謝赫等人便提倡氣韻，劉勰、鐘嶸提倡余味和滋味，晚唐司空圖在此基礎上創(chuàng)立了韻味說。司令圖提出的意境的韻味是多層次的，不僅有韻內(nèi)之韻、味內(nèi)之味，而且還有韻外之致、味外之旨。所以，意境的審美特征便帶有了含蓄雋永、咀嚼不盡的特點。我們說韻味指的就是意境中所蘊含的那種咀嚼不盡的美的因素和效果，它包括情、理、意、韻、趣、味等多種元素，因此韻味也有興味、興趣多種別名。

由于意境是虛實相生、生于象外的產(chǎn)物，它就必然帶著令人咀嚼不盡、回味不已的特點，讓讀者從意境提供的意象中領略其深層的情思意蘊。如王維的《辛夷塢》：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

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此詩意境可看作兩層?！暗谝灰饩场奔从勺置娉尸F(xiàn)，寫的是山中紅花自開自落的自然景觀，這是實寫，而通過這極具美感的畫面所生發(fā)出的“第二意境”，即詩中所蘊涵的禪理，則只能讓讀者自己去聯(lián)想，通過直觀景物而領悟富于禪味的境界，為虛寫。其實，在作者看來，大千世界的萬事萬物，也象山中芙蓉花一樣在自生自滅，人應該心無掛礙，超然世外，這才是這首詩的空外之音、味外之旨。

意境的韻味是一種綜合的審美效果，它由物色、情感、事件、內(nèi)容、語言等因素構(gòu)成，各種因素交互作用，從而使作品達到圓融的藝術境界，而不至于流于單一的內(nèi)容形式上的枯燥蒼白，這種由多種因素構(gòu)成的審美效果，使作品更富于韻味，也更加豐腴飽滿。李白的《送孟浩然之廣陵》就達到了這樣的境界：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詩人先從友人辭別時寫起，說明分手地點，次句寫友人要去的目的地，兼寫時令，揚州以繁華著稱，當此春日，送別友人之際，太白腦中自然想象著揚州的煙霧迷蒙、繁花似錦。將送別之事交代清楚之后，轉(zhuǎn)入寫景。行舟遠去，被太白寫來，又有三個層次：先是“孤帆”顯于江流之中，再后來帆看不見了，唯見帆影，最后連影子也消失了，眼前只剩下碧空一片。此時此刻，詩人一定意猶未盡，佇立江邊，久久不肯離去，“遠眺之人如在眼前”。那么，他在想什么呢？該是在回味與孟浩然的友情吧，或許是在對孟浩然做著默默的祝?；蚱矶\、抑或……當然，這一切只能由讀者在作者營造的畫面中去細細地品味研究，這也正是意境的含詠不盡之美，真正達到了司空圖所說的“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審美高度，言有盡而意無窮。

宋代詩人梅堯臣從自己的實踐中認識到，詩歌創(chuàng)作應“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 ，這里所說的“見于言外”的 “不盡之意”便指詩歌的韻味無窮，但意境是情景交融的產(chǎn)物，意境的深層意蘊并不直接體現(xiàn)在表層的意象本身，而是存在于意象與意象之間構(gòu)成的藝術空間之中，借助比喻象征和暗示而委婉造出，使人感會神悟，思而得之。張若虛《春江花月夜》詩情畫意，美不勝收，詩人透過春江水漲、春月初升，水繞芳甸、月照花林的丹青妙寫，創(chuàng)造了一個幽靜恬美的神話般美妙的境界，令人神往，誘人思考探詢。接著詩人借“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一轉(zhuǎn)，從寫景進入抒情，詩人連連發(fā)問：“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边@些問題是不能回答，也無須回答的，因為答案已經(jīng)包含在詩人對自然景物的關注之中了，“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眰€人的生命是短暫即逝的，而人類的存在則是綿延久長的。人生代代相繼，江月年年如此，月光下只有大江急流，奔騰遠去。隨著江水的流動，詩篇遂生波瀾，將詩情推向更深遠的境界。由大自然景色轉(zhuǎn)到了人生圖象，抒寫了男女相思的離愁別恨。在時間的不斷推移、空間的迅速轉(zhuǎn)換之中，那月亮始終隱現(xiàn)貫穿，將景、情、理聯(lián)成渾然的一體，構(gòu)成浩渺空靈的奇妙意境。月光之情、思念之情、游子之情、詩人之情交織成一片，灑落在江邊，也灑落在讀者心上。而這些畫意、詩請又與詩人對人生哲理的追求、對宇宙奧妙的探索結(jié)合起來，從而匯成一種情、景、理水乳交融的優(yōu)美而邈遠的意境，讓人咀嚼不盡，回味無窮。

對于意境的品味需借助于意象，沒有意象就產(chǎn)生不了意境。但是，由于意境所包含著的那么豐富的深層意蘊，讀者在把握意境時就不能僅僅停留在象下之意和言內(nèi)之意的淺層上，而要超越概念、超越意象、充分發(fā)揮想象和聯(lián)想，透過形見出神，透過境見于情，進而把握象外之象和言外之意，領會意境深層所包含的宇宙人生的無限意味。如李白的《玉階怨》：

玉階生白露，夜雨侵羅襪。

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

這是一幅美麗的剪影。在某一個月朗星稀的秋夜，女主人公無法入睡，便起來走出屋外，佇立在玉階邊。夜深了，凝重的露水打濕了女主人公的羅襪。這個細節(jié)，令讀者想起她為何還不去休息呢？而這時，女主人公已走進屋里了，可她仍要望月。在這首詩里，只有客觀的描寫，卻無處不體現(xiàn)了女子內(nèi)心的幽怨。清人俞陛云說：“其寫怨意，不在表面，而在空際……不言怨，而怨自深矣！”

韻味作為意境的審美特征，最能誘發(fā)人的想象與回味，意境之說也被予以了更多的關注。王國維品詞就以“意境”為準，他說“古今詞人格調(diào)之高，無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覺無言外之味，弦外之響，終不能與第一流之作者也。”不論是“有我之境”，還是“無我之境”，凡第一流之作必有含蓄雋永、回味無窮的感覺。“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睂儆谟形抑?，然而卻道出了安史之亂民不潦生的慘狀和國破家亡的悲痛，一股凄慘之情涌上心頭，一個憂國憂民的詩人形象如在目前。“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睂儆跓o我之境，作者的感情藏而不露，一切都讓讀者自己從意境畫面中去體味，然而“悠然”一詞使得怡然自然之態(tài)呼之欲出，讀者不難體會出作者歸隱田園之后精神上的釋放和超脫。所以，“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只是兩者的主體表現(xiàn)形態(tài)上存在著區(qū)別，審美效果各有不同，但它們所含蓄的韻味都是無窮不盡的。

總之，意境的蘊含是豐富的，深廣的，它能啟示人們超越具體意象而飛躍到幻妙的藝術空間去馳騁想象，潛心領悟韻外之韻的藝術境界。所以，把握意境不能淺嘗輒止，應把意境的情景交融、虛實相生、韻味無窮結(jié)合起來，才能深入作品，了解蘊含于作品中的豐富情思和深廣的人生意味！

（趙永華，唐山師范學院初等教育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