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期待的問路該是如下這幕吧:一個長衫飄飄的寂寞詩人,在煙雨蒙蒙的鄉(xiāng)間行走,路遇一個在牛背上亂吹柳笛的娃娃,于是“借問酒家何處有”。謝天謝地,“牧童”沒置之不理拍牛就走,而是“遙指杏花村”。頓時,詩人滿心都是暖洋洋的向杏花飛揚(yáng)了。
這樣的問路,是詩,是畫,美麗而溫暖。只可惜,余生也晚。通常,我親身經(jīng)歷的問路遭遇是這樣的:我畢恭畢敬垂手站在路旁,臉上堆起一籮筐的笑,問A區(qū)B路C號 D樓如何走。我求助的路人卻目不斜視,哪怕一秒鐘的停留也決不施舍給我,而是立刻“拍馬逃離”。那架式,仿佛我是洪水猛獸!
也有例外,我在深圳問過一次路。該人很熱情,真正做到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極其詳細(xì)地向我“指點(diǎn)前程”。這類破天荒的“主人翁享受”我可付出了一定的代價——那就是,掏1元人民幣!我所問路的那人是開報刊亭的,在報刊亭門口,一塊招牌高高掛起,上書四字:問路1元。
錢雖只有區(qū)區(qū)1個鋼蹦兒,可是,我心里終究不爽,我理想的問路是不花錢,憑一副真誠的笑臉就能白白換取別人的幫助!朋友替我分析,稱問題不出在別人身上,乃完完全全出在我身上:我長得難看,穿著又“土氣”,根本不像新世紀(jì)過上小康生活的城里人,外表倒像和壞蛋從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怨不得別人不相信我。
聽了朋友們一針見血的分析,我一聲嘆息,決定再不怨天尤人了。我后來發(fā)現(xiàn),倘逃離城市,碰上任何一個農(nóng)民,一問路,105%會得到農(nóng)民伯伯的免費(fèi)幫助——多出來的5%,是我本來只向農(nóng)民甲問路,旁邊的農(nóng)民乙或農(nóng)民丙齊上陣,甚至農(nóng)民的婆娘和農(nóng)民的兒女也挺身而出,主動向我指點(diǎn),甚至分文不取領(lǐng)著我前往。這般情景,問路形似于與三十年的親戚四十年的好友拉呱兒,我喜歡。
迄今為止,我遇到過一次非常巧合的問路。我在湖南密印寺旁向某人打聽怎樣去方家灣,該人說他正要去方家灣,要我搭坐他的摩托便車。路上,他問我去方家灣干嗎,我說我要去采訪有可能是新世紀(jì)的最后一個中國補(bǔ)鍋匠方師傅。他剎車,詫異地回頭看著我:“我就是補(bǔ)鍋匠方師傅?!?/p>
而我所遭遇的最有意思的問路是去年冬季的珠海街頭。深夜,有個喝得迷迷糊糊的長發(fā)女孩攔住我,問:“先生,請問去天堂的路怎么走?”我略微思索了半分鐘,也可能有一分鐘,可沒等我回答她,一輛車開過來,下來幾個年輕男女,看樣子是該酒醉女孩的朋友。他們架著女孩進(jìn)了小車,小車屁股后甩出一道煙,走了。
我站在珠海街頭搖頭,把想好的答案之一對自己說了:“唉呀,去天堂的路還沒修好喲,你下個世紀(jì)再來問吧,到那時去天堂的路就修好了?!绷硪粋€答案我沒對自己說,憋在心里頭,內(nèi)容是:你問我去天堂的路,哈,我也正在找呢。我要是知道,不跑步去天堂,還會在這喧嘩熱鬧卻寂寞的鬧市溜達(dá)么?真是的!
選自《瀟湘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