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游癥

丑　時

劉員外一覺睡醒，又被嚇昏了過去——身邊年近不惑的妻子此刻竟倒在血泊之中。

半個時辰之后，神捕李元被請進劉府。李元綽號“三日破”，數(shù)十年來，無論多么棘手的案子，他三天之內(nèi)必能找出破綻。破案之快，可見一斑。他在案發(fā)現(xiàn)場巡視一番，似已心中有數(shù)，對老管家說道：“喚醒你家老爺，我有話要問。”

一顆還魂丹吞下去，劉員外緩緩醒來，額角的冷汗卻還在不停地往外滲。李元道：“敢問近年來夫妻感情如何?”劉員外一臉慌亂，深知事關(guān)重大，不敢隱瞞：“有夫妻之名，卻早無夫妻之實。”忽又急道：“劉某確有納妾之心，卻萬沒有殺妻之膽。”李元又問：“那你仔細看看，這房中布設(shè)與平日有何異常?”劉員外仔細察看房間每一寸地方，搖頭道：“并無異常，除了……”他指了指劉夫人心口的一柄尖刀。刀柄小孔上還系著一截絲線。李元道：“一刀致命，殺人手法雖然精巧，但已是老掉牙的橋段?！笔种笍拇翱趧澫驒M梁，一面說道，“絲線穿過那面窗戶，繞過橫梁，吊著這柄刀。而線的另一端綁住門口的那顆柳樹。這些天一直刮南風(fēng)，昨晚三更才突然變天，北風(fēng)搖歪柳枝，將繩子崩斷，刀便直直掉了下來。加上這把刀削鐵如泥，便輕易要了她的命?！?/p>

老管家果然在門外找到那團綁住柳枝的絲線。劉員外駭然道：“何謂：老掉牙的橋段？”李元道：“這是幾年前大盜劉飛慣用的伎倆?！眲T外驚道：“他為何要殺我夫人?”李元道：“不是他，一年前老夫已經(jīng)將他緝拿歸案。依李某看來，尊夫人菩薩心腸，有口皆碑。強盜若要動手，遭殃的應(yīng)該是你。除非有人買兇殺人?！?/p>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一丫環(huán)道：“老爺，藥煎好了。”丫環(huán)進門，一聲驚叫，藥碗摔破，濃濃的藥味撲鼻而來。李元笑道：“劉員外似乎有不少頭疼事。老夫以為這種安神補腦的藥劑只有我們這些絞盡腦汁的人才會服用?！眲T外尷尬一笑，不知如何應(yīng)答。

李元已經(jīng)取出一條布巾，將那柄兇器包了起來，吩咐道：“傳下話去，務(wù)必守口如瓶，以免打草驚蛇?！闭f完已奪門而出，前后還不到半個時辰。劉員外一身外衫已經(jīng)濕透。

李元直奔城西打鐵鋪。在京城，只有張大錘能打出這樣的刀。

一路上他陷入了沉思，經(jīng)驗來看，劉員外的嫌疑應(yīng)該最大。他夫妻不合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加上據(jù)說大盜劉飛就是他的侄子，使用這種方式殺人也就不足為奇了。只是他的神情為何如此奇怪，竟似渾然不知情?

到了城西打鐵鋪，張大錘看過尖刀，回想道：“幾天前，劉夫人半夜三更跑來敲門，說要打一柄這樣的刀，還答應(yīng)給十倍的價錢。我見她神色匆忙，便客套一句‘怎么勞您大駕。她怒道：‘少羅嗦，員外半夜突然傳下話來，誰敢不從。你守口如瓶就是。第二天半夜她便把刀取走了?！?/p>

李元領(lǐng)會：劉員外果然聰明，讓夫人來買刀，結(jié)果也就死無對證了?？蔀槭裁匆谖缫?百思不得其解之際，突然聞到一股藥味。抬頭一看，原來走到胡家藥館。胡掌柜已經(jīng)迎了出來：“李爺，怕是又有頭疼的案子吧，藥早給您準備好了?！崩钤汇?，急問：“劉府是否有人來買過這號藥?”胡掌柜道：“有，據(jù)說是夜游的毛病?！?/p>

“夜游癥!”李元恍然大悟，難道是劉員外夜游殺妻?他出門直奔劉府。

“誤會了，誤會了?！眲T外哭笑不得，“一來，劉飛與劉某毫無干系；二來，老夫?qū)?nèi)人買刀一事毫不知情；三來，這藥是給內(nèi)人喝的，她才有夜游癥?！?/p>

李元頓時亂作一團：劉夫人才有夜游癥，她半夜買刀難道只是為了自殺?可干嗎這么費周折?如此精密的殺人手法又是從哪里學(xué)來?卻見劉員外臉色驟變，竟一屁股癱坐在地，喃喃自語道：“她……她竟是要殺我啊……”情緒稍穩(wěn)，才解釋道，“劉某自幼習(xí)慣睡在里側(cè)，誰知昨晚鬧肚子，拉了一通回來，內(nèi)人正好夜游回來，占了里邊的位于……”

李元這才理出頭緒：劉夫人原來是要殺劉員外，這就不足為奇。可是這種殺人手法相當(dāng)精巧，普通人是用不了的，劉夫人又是如何得知的?急忙問道：“不知尊夫人有何病征，是何人侍候?”劉員外道：“這十幾年來，一到午夜，她都會到后院小湖邊小坐片刻，并無異常之舉。開始還有人陪著，后來習(xí)以為常，劉某也就沒放心上了?！彪y怪她半夜跑出去也沒人知道。

李元在小湖邊四下搜索，發(fā)現(xiàn)石凳下面竟有一處暗洞，洞中藏有一只竹筒。竹筒擰開，露出一張小紙條，寫著“萬事俱備，何日動身?”，出自劉夫人的筆跡。李元頓時明悟，推斷道：“她果然還有幫兇。他們通過這種方式取得聯(lián)絡(luò)，那人教尊夫人殺人，一旦大功告成，兩人便遠走高飛。而之所以用這么復(fù)雜的手法，就是想事成之后拖延時間。依老夫估計，今晚他一定會來查探消息。”劉員外驚愕道：“您說她做夢都想跟人私奔?”李元取出一枚銀針，藏在竹筒之中，笑道：“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接著將竹筒放回原位。

劉員外好奇問道：“您藏根針干什么?”李元道：“這叫迷魂針，能暫時讓人昏迷。對方既然連天時變化都算計在內(nèi)，顯然不是庸手?！眲T外領(lǐng)會，便遵照李元的部署，布下埋伏。

然而，守了一夜，卻不見半個人影。再守一夜，依然不見那幕后主謀。

熬了兩夜，李元已是頭昏腦漲。劉員外送來參湯，試探問道：“李捕頭，您說真有人會跟她私奔?”李元道：“這可得問你自己啊?！眲T外支吾道：“聽說尊夫人也是……”，李元臉色一沉，嘆道：“說起來是我對不住她，長年在外辦案，不免冷落了她。說句心里話，這一次你多少有些責(zé)任。要不是平時你對她漠不關(guān)心，她到了這把年紀，至于紅杏出墻嗎?！眲T外尷尬道：“這不是忙嗎，里里外外一堆生意。您是不是有線索了，說說，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崩钤嘈Φ溃骸拔乙粫r也想不出來，江湖中還有誰同時懂得這種殺人手法和聯(lián)系方式。”劉員外以為是在敷衍他，便不快道：“您不就懂嗎?”見李元臉色驟變，連忙賠罪。

這一說，倒將李元點醒：兇手未必就是賊，也可能是官府中人。他急忙問道：“平時有哪些捕頭經(jīng)常出入劉府?”劉員外尷尬笑道：“除了您，其他捕頭私底下都有來往，買賣上需要。”李元大吃一驚，劉員外續(xù)道：“不就您剛正不阿嗎?他們都說，買賣找他們，破案得找您。”

李元心想：其他捕頭并不清楚這種手法啊，除非有人動了劉飛的檔案記錄。急忙趕回衙門，把當(dāng)年劉飛作案記錄以及相關(guān)案子都翻了出來，卻發(fā)現(xiàn)存封記號完好無損。

“哪里出錯了?”他把整個事件再想了一遍，覺得并沒有不合理的地方?？蔀槭裁床灰娙擞澳?他不停拍著腦袋，突然靈光一閃，一時醒悟，又直奔劉府而去。

一進門，李元便命劉員外將府上所有人召集過來。劉員外大惑不解，李元解釋道：“幫兇就在府上。他不可能不來，除非他事先得到消息?！眲T外趕緊將所有人都召集過來，清點人數(shù)，果然少了老管家一人。經(jīng)過盤問，發(fā)現(xiàn)眾人均無可疑之處。兇手八成就是老管家了。

劉員外即刻安排人手，追查老管家的下落。到了下午，終于在他家中把他逮著。老管家一臉委屈：“冤枉啊，因家中孫兒突然得病，走得匆忙，忘了通報……”細細盤問，也無可疑之處。

李元頓時無計可施，只覺得頭痛欲裂。

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第三天眼看就要過了。想到“三日破”的威名就要毀于一旦，李元垂頭喪氣回到家中，飯也不吃，便一頭躺倒在床上。卻輾轉(zhuǎn)反側(cè)：兇手到底是誰?為什么沒有出現(xiàn)?是不是現(xiàn)場查漏了什么東西?

越想頭越痛，迷糊中睡了過去。

到了半夜，他又從床上爬了起來，換了一身夜行衣，潛入劉府，溜到小湖邊。見四下無人，偷偷取出那只竹筒?？催^紙條，滿意地點點頭，又從懷里取出一根炭筆，在紙條背后寫著：月圓之夜。接著將紙條藏進竹筒，擰上蓋子，用力過猛，竟忘了前天插上的那根針，一針見血，疼痛霎時傳遍全身。

他突然猛醒，一臉驚訝：我怎么會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