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辨認中、日、韓三國人

金文學

日本人的刀、中國人的手、韓國人的腳

我對棒球，本來既不懂規(guī)則，也沒有興趣。一次偶然的機遇，我差一點成了球迷，漸漸關心起棒球來了。1996年秋天，韓國現(xiàn)代俱樂部所屬的由尼肯子和奧力克獅共同訓練，我去做現(xiàn)場翻譯。

在球場，看日韓兩國隊員訓練，我有了一點點發(fā)現(xiàn)。那就是，為什么日本的棒球那么棒，韓國的足球那么強?中國的乒乓球那么好，在訓練場上思考東亞三國比較體育學，是這次當翻譯得到的最大收獲。

選手們做擊球練習時，突然在我眼里，球棒變成了武士的刀，并覺得這不正是日本人“劈志向”文化在體育中的表現(xiàn)嗎，球棒像刀一樣，呼嘯著把球擊向遠方。擊球，就是靠瞬間的力量砍下人頭的武士的動作。

我覺得自己同時明白了日本人為什么棒球和高爾夫球好的道理。打高爾夫球也和揮刀的動作一樣，所以日本人打得好。

比較而言，韓國人之所以擅長足球，是因為不用“劈”，而用腳踢。韓國人喜歡跆拳道那樣用腳的運動。孩子們打架也喜歡用腳踢。自古以來，日本人打架，刀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武士打架，必定以刀相見。有報告稱，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在東南亞，日本人毆打美國戰(zhàn)俘時，絕不用手，一定用棒子或鞭子等東西打。

球棒的原理與刀的原理相通。所以日本棒球總是贏；可是日本人腿部功力不強，足球水平想超過韓國也很難。

那么，中國人為什么不是棒球和足球，而是乒乓球世界第一呢，答案：手強，靈活。

中國的成語里，把一無所有的極貧困狀態(tài)稱為“赤手空拳”，把經(jīng)過刻苦努力擺脫這種貧困狀態(tài)叫做“白手起家”——空著手使工作成功。中國有句俗話：“袖里藏金，不如手藝在身?！薄笆炙嚒保褪鞘掷镎莆盏募夹g，是人安身立命之本。就是說，只要手好使，無論身處多么艱難困苦的環(huán)境中，都可以站起來，這就是中國人“手的哲學”。

中國的武術(功夫)，不也是這樣嗎，巧妙地使用手和拳，反復出擊的拳法，在世界上也很有名。以一雙雙手筑起萬里長城的中國人，手這么強這么好使的民族是絕無僅有的。所有中國的工藝品都是如此。連頭發(fā)絲上都能刻上唐詩，中國人的手，真可謂“神手”。

乒乓球球拍，和手掌一樣。接球時是掌，擊球時變成拳。

我們從體育運動，可以看出一個民族心靈深處的東西。

一眼認出東亞三國人的方法

在我們東亞人看來，同樣是西洋人，我們很難一眼具體認出英國人、法國人，或者是德國人。據(jù)說，西洋人只用眼睛也很難區(qū)別中國人、日本人、韓國人。

這是三個國家在文化和人種方面極其相似的外在的證據(jù)，自不待言，但在諸多外表的相似里，也摻雜著截然不同的東西。

我在街上就能一眼認出中國人、日本人、韓國人。因為我有秘訣。只要在相似之中找出不同的地方，就不那么難以區(qū)分了。

一般情況下，我的準確率是99％。

在國際機場的大廳里，經(jīng)常會看到各國的旅行團等待辦登機手續(xù)的情景。我們來從中分辨出中國人、日本人、韓國人的團隊吧。

比如，十個人的團隊。一個人在說，其他人都在聽著，不時笑而作答的，肯定是日本人；十個人中，八九個人都在大呼小叫的，當然是韓國人；五六個人在說，其他人一邊聽，一邊四下里張望的，不用說，是中國人。

日本文化是集團主義的文化。日本人有尤其重視集體優(yōu)先的性格。他們服從集體，向集體妥協(xié)，希望把自己融入集體。為此，他們不惜埋沒乃至犧牲自己的個性。所以，代表集體的一個人—且說話，九個人就會洗耳恭聽，即使有不同意見，也要先聽，然后配合集體行動。

韓國人，即使代表在說話，他們也要各抒己見，也要分別大聲強調(diào)自己的主張，于是就變得吵吵鬧鬧的。與日本集團主義文化類型恰恰相反的個人主義文化類型，使韓國人更具有個人主張優(yōu)先的傾向。

中國人也屬于“個人”型的文化，在強調(diào)自我主張上，比韓國人并不遜色。但是，比起韓國人，中國人有能夠控制自己感情的“成熟”。中國人能夠故意裝糊涂，不斷確認自己的位置，從而控制自己的個性，這就是“明哲保身”哲學。中國人不像韓國人那樣耿直強烈地主張自我，而有不時裝裝傻的智慧。所以，五六個人說，其他人一邊參加談話(或裝出參加的樣子)，一邊環(huán)顧四周。

問題是環(huán)顧四周的行為。中國人無論到哪里都有環(huán)顧四周的習慣。遠在異國他鄉(xiāng)，也是積習不改。

在日本的地鐵里，我們可以經(jīng)常看到這樣的光景：日本人總是面無表情地打瞌睡，默不作聲；要是有人一上電車就四下張望，視線不在一個地方停留的話，他肯定是中國人。四下張望的動作，既不是好奇心使然，也不是在尋找什么。我分辨中國人的秘訣，就靠這個動作。

在日本著述頗豐的中國作家孔健認為，中國人的左顧右盼的行為是出于騎馬民族的習慣，即經(jīng)常面臨危險的環(huán)境、警惕四周的習慣的延續(xù)?？墒?，韓國人也是騎馬民族的后裔，日本人從體質(zhì)上看也是蒙古民族的后裔。如此立論的話，我覺得，其結論似乎有些牽強；我們必須從其他特征中尋找原因。

在水土極其惡劣的環(huán)境中維持貧困生活的中國人，很早很早以前就身受盜賊之苦。強盜橫行時，并不以竊人財物為恥。竊者，須警惕四周，以防被捉拿歸案；被竊者，亦須百倍警覺；以防禍從天降?！昂θ酥牟豢捎?，防人之心不可無”，于是，年年歲歲世世代代，就形成了極具中國特色的習慣。

三種不同的德行

在日本生活，可以經(jīng)常聽到這樣的話：“日本是狹小的島國……”或“因為是有島國德行的日本人……”在與外國人接觸的時候，只有日本人才時時意識到本國的國土。

眾所周知，一個國家的國民性和民族氣質(zhì)的形成是與這個國家的地理環(huán)境以及與此相關的歷史有密不可分的關系的。如果我們說日本人有“島國德行”的話，那么也可以說韓國是“半島德行”，中國是“大陸德行”。而這三種德行則象征性地表現(xiàn)了這三個國家的國民性和民族氣質(zhì)。

日本人自己也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狹小”，不僅是地理學意義上的，也有心理上的封閉性。在歷史上長期處于與外界隔絕沒有交流的環(huán)境里，由于都是同一民族同一氣質(zhì)的人們共同擁有同一性質(zhì)的變化，所以對異文化時刻抱有一種警惕，心胸無法坦然相見。這種排他心理就是“島國德行”的典型特征。

狹小的心理，其正面的表現(xiàn)，我們可以舉出細致認真、精密準確等。日本人對工作的責任感和優(yōu)良的產(chǎn)品質(zhì)量，還有新干線準確的停發(fā)車時刻，在世界上都首屈一指。無論做什么事情都兢兢業(yè)業(yè)，一絲不茍、精益求精，這是日本成為當今世界上經(jīng)濟大國的根本保證。

但是，日本人總是生活在緊張的環(huán)境里，心里的那根弦始終繃得

很緊，所以不信任他人是與生俱來的性格特征?！澳樤谛?，心在哭”，不愿讓他人看透自己的內(nèi)心，這也是“島國德行”的二大特征。外國留學生經(jīng)常批判的“很難和日本人交朋友”，其根本原因也還是島國德行。

日本人在旺盛的好奇心的驅(qū)動下，貪婪地吸取外國文化“好的東西”，巧妙地使其改良成本國的文化。從古代到近代通過朝鮮半島引進中國文化，現(xiàn)代引進美國文化，日本的文化發(fā)展史就是成功引進吸收外國文化的歷史。

中國的“大陸德行”和日本的“島國德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大地無限寬廣，長江黃河浩浩蕩蕩，高山矗立仿佛天然屏障，長城萬里有如巨龍縱橫……這些大概就是外國人腦海里關于中國的印象。

與中國廣闊的疆域相符的是中國人大多具有大度、悠然自適、不拘泥于一時一事的性格特征。從古代起不斷反復地與異族戰(zhàn)斗、融合，至今已經(jīng)使5葉民族生活在同一的國度里，這種歷史體驗帶來的是心靈的開放和無與倫比的耐久力。

中國人不像日本人那樣認真準確、追求完美和高效串，所以看起來有些拖沓、沒有秩序，這是大陸性特色的表現(xiàn)之一。并且對新生事物也沒有日本人那么敏感，保守性強，改革的速度比較慢。

中國人今天也還經(jīng)常稱日本為“小日本”，這就是大陸優(yōu)越感使然。中國作為創(chuàng)造出燦爛的中華文明的文明古國，到了近代，卻遠遠落后于日本和韓國，這大概也是由于以大陸優(yōu)越感為中心的“大陸德行”造成的。

韓國既不是大陸也不是島國，它位于二者之間，擔負著橋梁和通路的作用，所以總是受到強大文明的侵入，這是宿命。

每當凝視脫兔形狀的朝鮮半島的地圖，我眼前總是浮現(xiàn)出這只弱小的兔子為了逃避大陸和島國的控制而痛苦掙扎的情形。

日本學者們經(jīng)常在指出朝鮮半島的悲慘命運的同時，強調(diào)日本作為文明受惠國的幸運。就是說，朝鮮半島與中國大陸緊密相連，只能依附于大國的卵翼之下，相反，日本列島因為是個島國就逃脫了這一命運，并積極主動地接受外來文明。

在這種宿命的關系里，半島人總是按強大國家的臉色行事，在順從和反抗的不斷往復中培養(yǎng)了既不是“大陸德行”，也不同于“島國德行”的一種“半島德行”?？偟恼f來，這種半島德行，有一些心靈上的封閉性，也有在主張自我的同時控制自己的心理，可以說是“淚水與笑臉”同在。還有對大陸文化的自卑與對島國文化的優(yōu)越感。

朝鮮民族的“恨”就是在這種悲慘命運中誕生的。民族文化一出生就被摘取，再生……通過這樣的歷史過程，民族文化被保存下來，朝鮮民族也是在此過程中不斷發(fā)展壯大起來的。

大陸文明是“給予文化”，島國文明是“接受文化”，半島韓國則可以說是“接受、被索取文化”。這三種文化類型和我所說的三種德行，都是其本國歷史發(fā)展和文化傳播的結果。

(摘自《中外書摘》200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