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 園
認識他是在一個校外英語補習班上。我初他同一個年級,來自不同的學校。
我習慣穿學校的制服裙子,他卻從來不穿校服。熟悉之后,他笑著說:“看,這就是重點校學生和普通校學生的區(qū)別?!?/p>
我的性格并不外向,但總算開朗,在補習班里,附近座位的男生女生,很快就打成一片。開始,他只是其中一個,上課向我借筆記,下課幫我買冷飲,結課前要走我的電話號碼。后來,在高二的某個假日,突然接到他打來的電話,說是整理電話簿時看見了這個號碼,就聯(lián)絡一下。
我學了文科,他學理。他在電話里嘿嘿笑著,說:“猜到了,你是那種一看就知道會學文科的女生?!?/p>
那個電話之后,聯(lián)絡就變得密切了,好像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兩個人有過一段共同的經歷,生命中的某個位置就被染成了相同的顏色,于是有了一種天然的聯(lián)系。
交換學校地址、電子郵件、OIcQ號碼,寒暑假也會相約去滑旱冰,我們是純粹的好朋友,見面的次數(shù)不多,聊天的次數(shù)不少。我把寫的小說寄給他看,他很認真地一篇一篇寫了讀后感E—MAIL給我。他說他不會寫小說,只是經常寫議論文,發(fā)發(fā)感慨,抨擊世事,抱抱不平。而我最頭痛議論文,他寫的文字,我讀起來有些敷衍,起初還寫感想,后來干脆什么也不寫。他也不介意,照樣做我的小說的讀者,寫評論,拿他寫的東西給我看,而且不要求我回復。
高中畢業(yè)之前,我們各自叫了幾個朋友一起出行。同班的葉子悄悄指著他問我:“誰啊?不錯嘛!”
我回答她,是一個很好的朋友,心里隱約涌出了一點驕傲一女孩子擺脫不掉的虛榮心。
他叫我“曉曉”,我叫他“少軒”,我已經忘記從什么時候開始,葉子說這是很親密的稱呼,而且他幾乎知道我的所有習慣,我們卻只是好朋友。
我說,葉子,少軒還沒有女朋友哦,你要是感興趣我?guī)湍恪?/p>
那時候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是一個讓我落淚和心疼的男孩子。而少軒是一個讓我能安靜和踏實下來的人。我想愛情是不能缺少心動心酸心痛的,所以我明白我和少軒只能是好朋友,是那種很默契的好朋友。
錄取通知書發(fā)下來,他考上一所不錯的理科大學。同一個城市,我們被分在兩端,依靠著電話和網絡繼續(xù)著高中時代的奇妙友情。
他說:葉子常常打電話到他的寢室。
我說:你們發(fā)展得還不錯嘛,呵呵……
他問,我給你寄的文章你都看過了嗎?
我搪塞著,當然當然,每篇都看過。你以后也可以給葉子看啦!
他接著說:我和她還不是靠你這個紅娘,你少了我這么一個好知己不惋惜嗎?
我笑著說:少軒,你有那么重色輕友嗎?
后來,少軒沒有再寫過文字給我看,我想他大概是聽了我的話,找到葉子做他的讀者。
大一那年,我和男朋友剪不斷理還亂,互相傷害卻不能分開。
我每每心煩就去求助少軒。最夸張的一次,深夜,我撥通少軒的電話,哭得稀里嘩啦。
少軒沉默許久,開口說:何苦呢?曉曉。
我說: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軟弱,我放不下的,我從小就是那種偏執(zhí)的人,最開始喜歡了的,就會一直堅持喜歡到最后。
少軒安靜地聽著,聽到我哭累了,他說:去睡吧,明天就會好了。
第二天我腫著眼睛去上課,在教學樓前看見推自行車的少軒。吃驚多過了疲倦,我伸著手指大叫:“你,你?!!”
他笑瞇瞇的,像盛夏里的圣誕老公公,從口袋里變出一把“吉百利”,堆到我的手上,說:“我大老遠來,你不能高興點嗎?”
我恍惚了一陣,盯著他的自行車:“騎車?要一個半小時吧?”
“哪啊,兩個小時呢!”他表情夸張,“當然,一會兒順路去K大?!?/p>
K大?葉子的學校。
我拖長了腔調:“哦,我說你也沒有那么勤奮,這么遠來看我。”他笑了笑。
之后的日子,他每次去K大找葉子之前都會來看看我,有時是一個小時,有時是一個中午。
“向你證明,我不會重色輕友啊!”他這么說。
大二的暑假,我回去參加高中同學的聚會。兩年未見面的老同學異常親切,課桌、黑板、瓜子和可樂——好像回到了當年的聯(lián)歡會。
男朋友站在我的身側,我聽見女生們說,真羨慕你們兩個,從高中到現(xiàn)在,這么穩(wěn)定……
我想說,其實也沒什么好羨慕的,卻沒有說出口。
葉子在一旁燦若春花地笑著,我湊過去逗她:“少軒對你很好吧?學校那么遠還常常去找你。”
她一愣,接下來,我也愣住了。
葉子告訴我,她和少軒并沒有交往,雖然她給少軒打過電話,但是少軒從來沒有到學校找過她。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聯(lián)系了啊,我現(xiàn)在的男朋友是我K大的同學……”
少軒說了謊,可是我一直一直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回到家里,我立刻打電話給他。他父親說,他出去了,不知道幾點才能回來。
我打開電腦,在某個文件夾里,是他E—MAIL給我的所有文字,很多我根本沒有打開過。
我一篇一篇地讀,一直讀到大一時他發(fā)來的最后一篇。
“山的那一邊,仍然是山。岸的對面,也仍然是岸。其實,兩邊沒有什么不同,只是我們總以為那邊比較好。
我們站在山的這一邊,河的這一岸,習慣了,常常就不知道我們想要的東西已經在身邊了?!?/p>
我讀到最下面,發(fā)現(xiàn)了—了字體和格式的小字:曉曉自我的意思嗎?很晚了,他回電話:“是你找我突然不知道怎么開口了,東拉西扯地說了電影又說音樂。
他感慨:“你真輕松,我這個暑假到處給人打工,攢錢?!?/p>
我問他:“那,葉子呢?”
他說:“只好暫時見不到了唄,反正開學……”
我低聲地打斷:“少軒,葉子沒有告訴你,今天是我們高中同學的聚會嗎?”
電話線那邊瞬間沉寂了。我的手指一圈一圈卷繞著垂落肩膀的頭發(fā),想像不出他的表情。
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的靜默之后,他說:“曉曉,我發(fā)一封郵件給你吧我打開郵箱找到他的郵件。曉曉:這是我寫的唯一一篇小說,肯定沒有你寫得好,但是,我用心了。
少軒的小說,名字叫做《我們是好朋友》。
他寫,一個男孩在高一暑假的補習班里認識了一個女孩。女孩總穿校服,是區(qū)里重點高中的校服。女孩喜歡吃巧克力,但是只吃“吉百利”一個牌子。男孩問女孩原因,女孩說:我喜歡什么,總是從一開始就堅持到最后。
男孩在補習班結束時要了女孩的電話,很長日子之后才敢打,他借口說整理電話本,可事實上這個號碼一直記在他的心里。
男孩喜歡放假時約女孩去滑旱冰,因為這樣他可以拉著女孩的手。但是女孩很快就學會了,不再用他攙扶。
男孩第一次在寫信時用了女孩名字的昵稱,忐忑地等待回信。但是女孩卻坦然地用昵稱回復他,完全沒有問原因。
高中畢業(yè)前,男孩想約女孩單獨去玩,他計劃半天才打電話過去。誰知女孩興奮地說:好啊好啊,我也想出去玩呢!不如咱們各自多叫一些朋友,人多熱鬧。
女孩把她的同班同學介紹給男孩認識,看著女孩的笑容,男孩忽然不知道該怎么拒絕。
上了大學,男孩總是借口去看女孩的同學,順路去看看女孩。女孩居然從來沒有懷疑。
女孩為了男朋友打電話給男孩,哭了半個晚上,男孩覺得自己的心里也盛滿了眼淚。
男孩寫了一篇文章給女孩,想告訴她,自己才是她要找的彼岸??墒桥s在電話里笑呵呵地說,以后可以把文章拿給她的同學看……
男孩藏了許多年的心情,始終沒有向女孩表達出來,只因為女孩在最開始就說:我們是好朋友。
我突然想起來,四年前的暑假,我站在補習班明亮的教室里,笑著對抱著一堆冷飲的少軒說:“我們,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