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成
江雪萬年,孤翁獨釣千古。
雪一片片地飛舞、飄落。農(nóng)家的小院、城市的街區(qū)無不顯現(xiàn)它白衣飄飄的身影,窈窕而輕盈。昔日逍遙自在的飛鳥走獸在一睹它的芳容后形影自慚,害羞地躲藏起來;踏雪尋梅者尋梅不遇后也匆匆攜友入室同飲去了。千重山萬道水現(xiàn)已完全掩映在冰清玉潔的世界里。寒風(fēng)之下,只有幾株古樹搖著殘枝孤葉尚在空曠的原野守侯著、守侯著飛雪之美。雪日的江水被溶溶的雪花彌漫著,泛起縷縷薄霧,氤氳縹緲。江面上孤舟一葉橫浮不動。船上老翁頭戴斗笠,外披蓑衣,長竿垂釣。鵝毛般的大雪肆虐亂舞,他卻渾然不覺,融融陶陶,閑釣一竿江雪之中,如此的意境冷而艷,讓人有點匪夷所思。
老者是誰?他為啥在這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時節(jié)獨釣寒江。歷史的知覺仿佛召喚著后來者去感知他的靈魂出處。于是,我認認真真地捕捉著這一季冬日的雪花,企圖從這些晶瑩剔透的精靈身上尋找到煙波釣客的精彩傳奇或依如慘淡經(jīng)營的人生??墒莵碜赃h古時空的雪花尚未把其凝固壓縮成晶體的記憶解壓,便已經(jīng)追波流水消失在與江河的絕戀之中了。無奈的我只能從經(jīng)流不息的江河和舟子上的釣叟去感受畫面的內(nèi)在真知情節(jié),舍此,似無旁物。
一江河、一釣叟。這江之河可曾是渭河?這河之江可曾是富春江?如其是,這老翁又是誰呢?是處渭河設(shè)釣的周太公望,還是獨釣富春江的漢嚴(yán)子陵,或就是迫于生計,以釣為生的布衣平民,到底是誰,無人能語。 歷史的思維使人陷入了時空的虛幻迷惑里,迷惑在周王朝的發(fā)源地岐山腳下。大器晚成的姜尚為求賢主,垂釣于渭河河畔,用直直的魚鉤演繹著愿者上鉤的故事,這故事等到周文王過渭河偶遇子牙時便有了美麗的結(jié)束。
對此,王思任有詩云:“空鉤意釣,何必魴鯉”。是啊,姜尚釣的不是魚,是賢主;這一江的雪寒和寂寥的心境能使他孤守釣瀨,靜坐舟頭嗎?如不能,這人又是誰呢?是漢之嚴(yán)先嚴(yán)子陵?我不敢定,只知子陵大賢舍名利之累,擋了漢武帝劉秀的面,遠遁于山溪,做了個“不召之臣”,閑釣于富春江上,怡心于懸絲餌魚之中。握竿垂釣間,生命的純美之質(zhì)慢慢沉淀出來,提煉成天地人合一的協(xié)調(diào),這其中的樂趣惟有子陵自知,何等快樂,何等悠然,世俗之人只有臨淵羨魚的份兒。君子求隱,釣于悠閑。
寒雪紛紛,冷風(fēng)浸懷的境地對于追求雅思逸飛、享受融融之樂的閑者隱士顯然是格格不入的。如不是嚴(yán)子陵之山人,何人卻在這冰天雪地之時獨釣?zāi)??我無從查考,只知在“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年代,窮人的生活艱澀而無奈,“一日不勞而無食”,生命如草芥一般卑賤。為了在寒風(fēng)徹骨的雪冬能有碗活命的飯,白發(fā)老叟只好飽嘗寒雪垂釣的苦難了。他真的是貧苦的漁翁嗎,撒網(wǎng)而漁難道不比單鉤垂釣更容易糊口嗎?我不知。姜尚之屬,子陵之輩,布衣漁民,究竟是誰?好像全都是,但又全不是。千年前的詩畫千年后已被多彩的風(fēng)吹成了不同波浪狀的美麗圖案,卻從此也有了一種不變的東西: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一切隨著歷史的過去有了神秘,一切隨著歷史的到來有了魅力。歷史的輪回,讓人僅能隨著一泓不老的江河,咀嚼著雪花的味道,聆聽著跨越千古長空的回音,惟有獨釣的孤翁隱隱透著絕跡于塵世的背影,讓人朦朧于無端的想象里。
江雪依舊,釣叟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