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與安娜的愛情悲劇之因

林黛玉與安娜·卡列尼娜兩個名字皆因偶然的機(jī)會分別為大家曹雪芹和列夫·托爾斯泰選中作了經(jīng)典名作的主人公的代號，從此便必然地有了特殊的光輝，二人也成了人們品評不盡、道說不完、承載著太多社會因素與個人魅力、令人惋惜又心痛、惹人慨嘆并思考的復(fù)雜形象。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二人最終皆為愛情而喪命，讓人們?yōu)槿缁谰斓谋瘧K結(jié)局掬一把同情之淚的同時又不禁掩卷遐思：為什么會是這種結(jié)果？是誰把她們逼上了絕路？

一、外來因素

《安娜·卡列尼娜》中的生活畫卷展開在十九世紀(jì)六七十年代，書中的政治、歷史事件好多都確有其事，可以明確地掌握。《紅樓夢》因其“真事隱去，假語存焉”的奇幻性，書中事件并無具體年份可考，但大體在明清兩代之間，所以林黛玉與安娜的生活年代大約相差了兩個世紀(jì)。雖然如此，但她們所處的社會狀況卻有著共同之處。

安娜的出嫁約摸在俄國農(nóng)奴制改革后不久，當(dāng)時的社會情況是社會一切舊有聯(lián)系的松弛引起一切因襲觀念的動搖，從而也自然地提出了婚姻自由的問題。俄國正是七十年代，婦女的社會生活和家庭生活問題特別尖銳，但男權(quán)中心文化年深日久、根深蒂固，安娜不是出于愛情而是出于家長之命的婚姻便是典型的宗法制社會的傳統(tǒng)。

黛玉生活的年代是封建社會的末期，當(dāng)時社會也同樣出現(xiàn)了思想松動，黛玉、寶玉對真摯愛情的追求、對封建官場的厭惡便是生動地表現(xiàn)。寶黛二人雖向往自由戀愛，無奈那時迫于封建禮俗，青年男女是沒有這個自由的。而且一種制度在它行將滅亡之際并不會善罷甘休，往往會拼盡最后的力量進(jìn)行瘋狂抵抗甚至是反撲，黛玉便成了封建社會走到盡頭而新生社會又未到來的最黑暗時刻的殉葬品。

可見黛玉和安娜二人的不幸皆由宗法制社會而起。

二、個人因素

A、愛情至上，緊抓生命稻草

1、二人對理想愛情都有著強(qiáng)烈的渴望，因?yàn)樗齻兂藧矍橐岩粺o所有。

黛玉父母雙亡，揚(yáng)州老家已再無親人，孤苦伶仃，一個人遠(yuǎn)離故土投靠舅舅家。雖兩位舅舅位列高官，家世顯赫，可使她繼續(xù)生活在富貴之鄉(xiāng)，上有外祖母疼愛，下有兩位舅舅撐腰，但大家庭有大家庭的難處：外祖母孫兒孫女一大幫，太過偏心了不好；兩位舅舅又事務(wù)繁忙，內(nèi)眷之事也無暇過問；加之那些丫環(huán)婆子、各等下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當(dāng)然都愿意巴結(jié)權(quán)勢，以期得利上爬，對黛玉冷落些也再所難免，使得她總有一種寄人籬下的凄苦之感和孤獨(dú)無依的漂泊感，每日玉粒金莼卻噎滿喉，綾羅綢緞但不勝愁。

安娜與丈夫卡列寧共同生活了八年，在安娜看來，他是“機(jī)器”，是“木頭人”，只知道法定的婚姻，而不懂得什么叫愛情；只知道安娜是妻子，從沒想到她是個需要愛情的女人。安娜生活的時代的新氣息使她如枯井般的內(nèi)心陡起波瀾。同沃倫斯基邂逅，她身上對人性的自由境界和真正幸福愛情的追求復(fù)蘇了，她發(fā)出了強(qiáng)烈的呼聲：“時候到了”，“我要愛情，我要生活！”

2、她們所以除了愛情一無所有，除了以上提到的原因外，還有她們內(nèi)心空虛的因素。

黛玉生活在深宅大院中，除了和姐姐妹妹們說笑、做女紅外，沒有上學(xué)的機(jī)會，上學(xué)那只是寶玉他們一幫男孩子才有的權(quán)利。黛玉無緣與外界接觸，內(nèi)心難免空虛寂寞，就算自己看書也該看“正經(jīng)書”，學(xué)三從四德，決不可看寶釵勸她禁讀的《牡丹亭》、《西廂記》之類的“雜書”。安娜每天生活在交際場，日程安排不外乎跳舞、看戲、拜訪、閑談，正因?yàn)槿狈硐?，所以興趣非常狹窄，把愛情等同于生活，被社交界無言地拒絕并逐出后她便在家無所事事、胡思亂想，正因?yàn)槿绱丝仗?，所以更加死死抓住愛情這根救命稻草，不肯有半點(diǎn)放松。

3、正因黛玉一無所有，只有和她從小一床睡一同吃、耳鬢廝磨一起長大的寶玉是個知己，隨著二人漸漸長大，愛情的萌芽也小心翼翼地破土而出了。黛玉便把全部感情甚至整個生命都寄托在了對寶玉的愛情上。

為了換取沃倫斯基的愛，安娜拋棄自己所有的一切，包括名譽(yù)、地位、家庭以及心愛的兒子。正因她拋棄了一切，所以安娜把所有的賭注全下在了與沃倫斯基的愛情上。

B、愛生種種，收獲適得其反

1、因愛生妒：

林黛玉和安娜都是很有詩意的人物，美若天仙、優(yōu)雅脫俗不說，又都生活在富貴之家，衣食無憂，有著豐厚的物質(zhì)保障，追求著完美、浪漫的愛情。

a. 黛玉在賈府不爭別的，家長的寵愛與否，姐妹中的地位高低，她全不在乎，又沒有家務(wù)事煩心，便把全部心思用在了寶玉身上。她同樣也希望自己全身心的付出能得到寶玉成正比的感情回報，但無奈寶玉是一個“博愛”之人，愛所有的女兒家。對別人的憐愛黛玉還放心些，可對寶釵和湘云的多情可就成了她的心病了。因?qū)氣O與寶玉一個有金，一個有玉，人們又常念叨什么“金玉良緣”；而湘云和寶玉又每人有一只金麒麟，正好配對，這些都使黛玉含酸帶醋。不僅是此二人，就連去清虛觀打醮時，那里的張道士說給寶玉提一門親事，黛玉心里也不大受用。

b. 安娜因見逐于社交界，哪也去不了，只好憋在家里，但沃倫斯基一個男人總不能天天窩在家里，只要他出去辦事，安娜便不滿，便覺得他無情無義，把自己拋在家里，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自己需要愛情。她覺得沃倫斯基的“愛情應(yīng)該完全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這種愛情日益減退，因此，按照她的判斷，它的一部分愛情一定是轉(zhuǎn)移到其他的女人們，或是某一個女人身上去了，因此她就嫉妒起來?！盵1]

2、因妒生口角：

有了嫉妒，便會胡亂猜疑，對方受到猜疑，當(dāng)然會急于辯解，雙方爭辯，必傷感情。

a. 一日晚間，黛玉去探寶玉，恰丫頭晴雯嫌寶釵“有事沒事跑了來坐著”，[2]弄得自己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覺，正有氣沒處撒呢，黛玉來了沒聽出來，不給開沒門不說，還說是寶二爺吩咐的，誰來也不準(zhǔn)開門，黛玉卻聽得里邊寶玉和寶釵二人有說有笑，便以為他二人親密卻疏遠(yuǎn)自己。湘云失口說戲子長得像黛玉，寶玉怕黛玉小性，便使眼色制止湘云，黛玉看到他二人使眼色，以為是合伙取笑自己，又和寶玉大鬧了一場。這樣總是三天惱了，兩天好了，自己本就有病，再加上心病難醫(yī)，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張道士提親后的第二日，見寶玉不去看戲，黛玉便勸他去。這下熱鬧了，二人都因?qū)Ψ讲涣私庾约旱男氖拢瑺巿?zhí)起來：黛玉便說寶玉是因昨日張道士給他提親，怕自己阻了他的好姻緣，心里生氣，來拿自己煞性子。一聽寶玉說：“我白認(rèn)得你了。罷了！罷了！”[3]林黛玉也不甘示弱，冷笑了兩聲：“我也知道白認(rèn)得了我，那里象人家有什么配得上呢！”[4]二人都抻著對方不了解自己的心事，越說越氣，越吵越兇，以至最后寶玉摔起那塊罪魁禍?zhǔn)椎挠駚?，又驚動了賈母、王夫人一干人等。

b.安娜也是如此。雖然沃倫斯基一開始追求安娜確實(shí)是虛榮心在作怪，因?yàn)樗笆置靼住痹谏缃唤缛藗兊难壑小耙粋€少女或未婚婦人的不成功的戀愛者的地位也許是可笑的；但是一個男子追求一個已婚的婦人，而且，不顧一切，冒著生命危險去引誘她到手，這個男子的地位就有幾分優(yōu)美和偉大，決不會可笑的?！盵5]但在安娜真愛的感召下，沃倫斯基也已動了真情，“他也愛著她，所以在他眼中看來她是一個應(yīng)受到同合法的妻子同樣的、甚至更多的尊敬的女人。”[6]

但安娜卻抑制不住自己對情人的胡亂猜疑。因沃倫斯基收到安娜的哥哥斯季瓦關(guān)于安娜離婚之事難辦的電報，沃倫斯基怕安娜見了心情不好，便沒給她看，安娜知道了便尋思：“照這樣，他和女人們通信，也可能隱瞞著我和正在隱瞞著我哩?！盵7]沃倫斯基一到母親那里去，安娜便以為那老太婆肯定又要搬弄自己的是非，又要逼著兒子娶那個大家小姐。沃倫斯基不許她誹謗自己的母親，二人又大吵起來。

3、因吵生嫌

黛玉和安娜二人都極度地神經(jīng)過敏，有時故意找茬挑刺兒，無理取鬧。

寶玉因黛玉、湘云同時誤解了自己便參起禪來，為出家當(dāng)和尚埋下了引線。除這次外，他倒沒有因黛玉小性而厭她，每次只是千方百計賠不是，把她哄好。寶玉雖未嫌黛玉小心眼、尖酸、刻薄，但其他人就不同了。

寶黛二人去薛姨媽那里玩，姨媽留下二人一起用飯。席間黛玉因?qū)氂駥氣O勸他不可吃冷酒欣然從命，而平時自己說他時他全當(dāng)耳旁風(fēng)，心里不舒服，不僅雪雁好心送來手爐被她搶白一頓：“也虧你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dāng)耳旁風(fēng)；怎么他說了你就依，比圣旨還快些”[8]，就連寶玉的奶母李嬤嬤勸寶玉少吃兩杯也被她一張刀子嘴噎了回去：難道姨媽這里是外人？周瑞家的打發(fā)劉姥姥走后去向王夫人交差，正值王夫人和薛姨媽拉家常呢，姨媽煩勞她給姑娘們帶幾枝花，周瑞家的便按路程遠(yuǎn)近，順路一處一處送，并未安心最后才給黛玉，黛玉一看最后只剩了沒挑沒揀的兩枝給自己，便回了一句：“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盵9]

凡此種種，下人們不喜歡她自不待言，姐妹們也都更喜歡寶釵的溫厚、和順一些，就連以后要決定她婚姻的外祖母和舅母也都因她的性格和病體而覺得這樁婚事不妥。

雖然沃倫斯基的冷淡、眼中的仇恨是安娜的心理作用（她因偏激而把他的冷淡、眼神扭曲、變形、夸大）的結(jié)果，但也是無火不起煙，多少有點(diǎn)苗頭安娜才會去想。沃倫斯基沉思到“總之，我可以為她犧牲一切，但決不放棄我作為男子漢的獨(dú)立自主。”[10]“選舉的單純的快樂和他必須返回去的那種沉悶的、使人覺得累贅的愛情，以其鮮明的對照使沃倫斯基驚異了?！盵11]可見他確實(shí)因安娜的疑神疑鬼、吵鬧和對愛情的過度強(qiáng)調(diào)有些厭煩她了。

三、內(nèi)外夾擊，佳人喪命

任何事情的結(jié)局都是內(nèi)外因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既是偶然的，又是必然的。林黛玉身體病弱，性格孤傲是內(nèi)因，但寶玉卻不在乎，一心想著、盼著娶林妹妹。但當(dāng)奶奶的，做母親的卻都希望寶玉娶個賢惠、豁達(dá)、隨分從時、能很好的地料理家務(wù)的妻子。最后家長強(qiáng)迫也好，哄騙也罷（有的版本說是娘娘賜婚，有的版本說是王熙鳳等人的掉包計），總之是用封建禮教、宗法制度拆散了這對相愛的青年男女。安娜渴望純潔、神圣、完美、熱烈的愛情不假（內(nèi)因），但若不是貴族社會的大門永遠(yuǎn)向她關(guān)閉，使她進(jìn)退兩難，生不如死而苦悶無聊至極，進(jìn)而無端猜疑、生事的話，她也不會覺得無路可走而不得不熄滅人生之燭不可。

林黛玉和安娜都為了愛情付出了最高的代價——生命。因?yàn)橐粺o所有，愛情便成為她們的全部賭注，她們根本輸不起，輸了愛情，必然喪命。故事是凄美的，更是悲涼的。造成她們悲劇的時代因素是她們無法避免的，我們不去苛責(zé)她們。但我們從中也懂得任何人只要孤注一擲，把生命的全部賭注都壓在某一件東西上，那他的結(jié)局必定是悲慘的。只有豐富多彩、有著多重價值的人生才稱得上是健康的人生。

注釋：

[1][5][6][7][10][11]列夫托爾斯泰.安娜·卡列尼娜[M].周揚(yáng).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2.1080.188.448.1092.941.971.

[2][3][4][8][9]曹雪芹.紅樓夢[M]. 濟(jì)南:齊魯書社,1992.176.198.198.55.47.

（趙紅妹，山東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