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科幻小說的現(xiàn)代派淵源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后，許多“科幻文壇名家”的出現(xiàn)，給沉寂了近二十年的中國科幻文壇創(chuàng)作帶來了曙光，他們加強了現(xiàn)實關懷和人性觀照，在主題、選材和藝術表現(xiàn)手法等方面都有極大突破，展現(xiàn)出與前期科幻小說截然不同的特異的一面，大大拉近了我國與世界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之間的差距。如果對這一時期的科幻小說做一整體觀照，我們不難看出新生代科幻小說與西方現(xiàn)代主義思潮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由此說中國新生代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深受西方現(xiàn)代主義文學思潮的影響是毫不過分的！這些影響在韓松作品中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特別是《地鐵驚變》，從主題到藝術手法都體現(xiàn)了濃郁的現(xiàn)代性。

一

現(xiàn)代主義文學向我們傳達的是對個體和現(xiàn)實的終極關懷。新生代科幻小說在向我們展開一幅幅瑰麗壯闊的圖景的同時，也關注人類文明進程的何去何從。地球未來可能遭遇的厄運，科技高度發(fā)展帶來的倫理沖突，自然界未被發(fā)現(xiàn)的現(xiàn)象、危機等等，都成為科幻小說家關注的話題，而這種關注折射的正是對宇宙、自然未解之謎的好奇和對現(xiàn)實的高度關注。

在科技高度發(fā)展的今天，人們完全可以通過已掌握的自然科學知識在某一程度上預見人類、自然的可能的發(fā)展趨勢，甚至對自然的進程進行一定程度的干預，顯然這種預見和干預具有可貴的前瞻性。以《地鐵驚變》為例，它向我們預示的是人類進化終了的可能形態(tài)。表現(xiàn)了對現(xiàn)實深沉的關懷，韓松在作品中注意把握內在距離和外在距離的平衡感，主張一種“對話”式的作者與讀者之間的交流，通過場景描繪和概括敘述，灌注了對人類生存、種群進化的深切憂慮：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猜忌；人性的虛偽多疑；在困境面前的人們的無恥墮落、性放縱、兇殘暴戾的一面。

《地鐵驚變》在整體上體現(xiàn)為無聚焦敘事的手法，體現(xiàn)在視點上，則給了我們光怪陸離、五彩斑斕的效果，既統(tǒng)攝全文，又有主人公獨特的感受。在小寂和另一主人公周行身上，作者則分別采用了內聚焦敘事和外聚焦的敘事手法。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此發(fā)出感嘆，如果我們所依賴的科技這個大系統(tǒng)丟失，人類將去向何方？世界將以什么樣的黑暗和愚昧的面目出現(xiàn)？人類還怎么繁衍進化？作為科幻小說，作者不是單純地人云亦云，對科技不加思考盲目地頂禮膜拜，而是傳達了對人類對科技的依賴性致使人類生存能力下降、繁殖力退化的憂慮。作者的擔憂絕非空穴來風，科技本身就是一柄雙刃劍，既可造福人類，又可帶來危機，千年蟲、黑客攻擊、高能源消耗機器的過度運用等，無不成為當下關心的熱點。所有這些都反映了當下情境下的危機意識，這些意識與西方現(xiàn)代派關注現(xiàn)實、著力于表達對生命個體的關注和終極關懷、致力于個人價值生存意義的探討和生存環(huán)境的關注、認為處在這樣環(huán)境中的人類是可悲與尷尬的等主張顯然是有聯(lián)系的。

無獨有偶，其他作家如劉慈欣《詩云》，用宏大的場面和具體技術零件構筑了對科技發(fā)展最終陷文學于末路的擔憂，散發(fā)著一位唯科學主義者的藝術悲觀論調和虛無主義；《流浪地球》、《鄉(xiāng)村教師》也傳達了宇宙里不可預測的危機以及高級文明生物肆意踐踏低文明生物的暴行和對加強自我表現(xiàn)保護能力的熱切盼望。又如王晉康《生命之歌》描寫了基因技術對文明社會倫理道德觀念的猛烈沖擊；《追殺》講述了濫用克隆技術帶來的社會恐慌以及人人自危的尷尬境地?？梢哉f，以韓松為代表的中國新生代科幻小說家正是在廣泛學習并吸收了現(xiàn)代派長處的前提下成長起來的。但遺憾的是，在深度上，由于新生代科幻小說家起步較晚，科幻觀念與西方國家差距較大，反映在創(chuàng)作上，使大部分作品只能停留在對西方科幻小說的模仿與借鑒上，表現(xiàn)力不夠，極少創(chuàng)新，基本上沒有可以視為經典的作品。

二

新生代科幻小說家的作品還深受表現(xiàn)主義、魔幻現(xiàn)實主義等的深刻影響。他們運用怪誕手法，故意造成陌生化、距離感，也采用了大量象征、隱喻、暗示手法，甚至打破生死、人鬼的界限，擷取中國古老神話素材，寫出了一批有地域特點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作品。如韓松《逃出憂山》、何夕《盤古》、張莉芳《天意》等，他們的作品不重視刻畫人物的性格，只有特征；行動也不符合物理邏輯，表現(xiàn)了荒誕、空虛、尷尬恐懼和幻滅感。以《地鐵驚變》為例。文本中奔馳的列車，爬行的蜘蛛，以蟲、蟻、樹等形態(tài)出現(xiàn)的人類，無不具有寓意。而敲不破的玻璃，打亂的時間，停不下的列車，也預示著人類進化的不可阻擋和面臨自然進程的無能為力，傳達著對造化的敬畏和無奈。古語說“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地鐵驚變》打破了固有的時空觀，車廂里的時間流程與車廂外是不同步的，這看起來荒謬實則有著堅實的科學知識作為基石，顯示出科幻文學獨特品質。

〈一〉運用隱喻手法，故意造成疏離感、距離感，具有強烈的荒誕性?！兜罔F驚變》故意在作者與讀者之間建筑了一道難以逾越的藩籬，使讀者閱讀受挫。不知駛向何處永不停休的列車，比人個頭還大的蜘蛛，不同于正常物理時間的車內時間，瞬間長出的胡子，野狼般作撲人狀的獸化乘客，無不怪誕、陌生，作者正是通過這樣的扭曲變形，對事物的本來面目進行異化、割裂和混合交叉，造成陌生化效果，故意形成一種生疏隱晦的寫作手法，給人一種荒誕怪異的感覺，恰是這種怪誕和非常規(guī)，使文本充滿了反諷的意味，也使文本蘊藉含蓄，深刻而耐咀嚼。

〈二〉行動不符合物理邏輯，尤其不重視刻畫人物的性格；注重特征描寫，作品富有寓意與象征。雖然《地鐵驚變》對細節(jié)、心理描寫非常細致，但作者所著力要刻畫的是人類作為自然種群在自然力操縱下進化的終了結果，要體現(xiàn)的是對未來的某些憂慮和對當下社會的污濁人性關系的極大憤慨。作者準確抓住了小寂不甘心坐以待斃、毅力堅定的性格、周行與女子在困境面前是先互助再而虛偽最后自甘墮落，融入凡人的平庸中的可嘆嬗變，寫的入木三分，栩栩如生。然而作者的最后指向仍然是“進化”主題，忽略這一點，就背離了作者的本意。從這個意義上講，盡管作者采取了較為隱蔽的弱性象征，《地鐵驚變》還是很好地展示了作者所要表述的象征寓意。

〈三〉融現(xiàn)在與將來于一體，打破時空束縛，在科技的基礎上反思人生，關注現(xiàn)實。單從這一點上講，《地鐵驚變》與魔幻現(xiàn)實主義極為相似。不同的是，作為科幻小說，作者的立足點是在科學規(guī)律的支撐下合理想象推理，對人類發(fā)展的前景做大膽預測，這種預測，富含大量的理性因素在內，是真實可信的。與《百年孤獨》等奇幻著作不同，《地鐵驚變》所反映的是主流文學所難以直接描摹和絕大多數作家所無法駕馭的主題。尤其如此，科幻小說才顯出它預示未來，警醒人心的強大魅力。

結 語

應該說，中國新生代科幻小說的創(chuàng)作深受西方現(xiàn)代派思潮的影響，但在運思方式和文化底蘊上又有著自己的特色，它們借鑒和采納中國古老神話，又大膽創(chuàng)新，一開始就將自身納入到世界科幻的范式之中，愈來愈成為文學這一大母體所不可替代和不可或缺的重要分支。

（李萬紅，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