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男女囚犯的愛情新生

武漢市漢口寶豐路特3號不是居民小區(qū)，也不是辦公大樓，而是一座有近50年歷史的監(jiān)獄。它分為男監(jiān)和女監(jiān)，中間只隔一堵高墻。監(jiān)規(guī)紀律很嚴，男女犯人之間很難有私下接觸的機會。

1994年春節(jié)，武漢監(jiān)獄的干警組織服刑人員舉行了一場大型聯(lián)歡晚會，節(jié)目豐富多彩，有男犯表演的小品，樂器演奏，有女犯表演的唱歌和舞蹈，最后是男女犯同臺表演的情景歌舞小品《新生》，把晚會氣氛推向高潮，許多觀眾觸景生情，在看臺下流下了悔恨和感動的淚水。晚會結(jié)束，男監(jiān)的囚犯李烈回到監(jiān)舍，心中多了一份牽掛，久久不能入眠。

李烈34歲，湖北天門人，服刑已3年，原是縣花鼓劇團的樂師，吹拉彈唱樣樣精通，有漂亮妻子，可愛的孩子，按理說這應(yīng)該是個幸福的小家了。可是李烈的妻子有了第三者，被李烈捉奸在床。惱羞成怒的李烈抓起剪刀，對著那個男人的下身一陣亂捅，使其重傷致殘，李烈被判處有期徒刑13年，妻子扔下孩子改了嫁。剛?cè)氇z時，李烈不認罪，他抗拒改造，預謀逃跑，加了五年刑，半年前才從禁閉室放出來。管教干警為了挽救他，讓他發(fā)揮特長負責這臺文藝晚會的編排工作。

李烈掛念的是女監(jiān)的女囚曾慶梅，這次晚會的演員之一，也是一名新投犯。第一眼看到長相清秀、身材高挑卻瘦弱的曾慶梅，李烈心里就有種特別的感覺，他甚至幻想，這種賢妻良母型的女子才最適合自己啊。李烈根據(jù)她的氣質(zhì)和特點，在排練時安排她獨自表演一個詩朗誦。曾慶梅寡言少語，很少參與別人的閑聊，而是獨自坐在一邊背臺詞，李烈在忙碌之余，總是要把關(guān)心的眼光瞟向她，并經(jīng)常幫助她找朗誦的感覺。一些女犯對曾慶梅開玩笑，“那個天門的編導是不是愛上你了？”弄得曾慶梅臉頰緋紅。

此后，每逢中隊加餐，或家人來會見后，李烈都要留點熟食，趁排練的時候帶給曾慶梅。因為他從別的女犯口中得知，曾慶梅雖是武漢人，但幾乎沒有家人來探望她，生活過得很清苦。曾慶梅剛開始死活不接受，雖然只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吃食，在監(jiān)獄這個特殊環(huán)境里，可是超出了它本身的價值啊。時間久了，李烈的關(guān)心讓她感動，他在排練中表現(xiàn)出來的才華讓她佩服，她放棄了戒備心理，開始接受他的幫助，向李烈講了自己的身世。

曾慶梅自小父母離異，5歲時母親帶著她改嫁，繼父對她和母親不好，脾氣爆躁的他經(jīng)常毆打她們母女。13歲時，她被禽獸不如的繼父強奸了。她沒敢告訴母親，此后，還沒發(fā)育成熟的她一次次慘遭繼父蹂躪。她獨自吞飲傷心的淚水，只期望快點長大，早點嫁個人，離開這個讓她心寒的家。19歲時，她在一個工廠當臨時工，認識了一個男孩，人生終于有了陽光。繼父知道后，威脅她十年內(nèi)不許出嫁，并再次趁妻子不在時把她粗暴地按在了床上。她強忍著憤怒，趁他睡著后，拿起菜刀照著他的脖子砍了下去……她在看守所關(guān)了一年，許多了解內(nèi)情的群眾自發(fā)給法院寫求情書，請求對她從寬處理，列舉她繼父的種種惡劣行為。曾慶梅最終被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5年，那年她剛滿20歲。曾慶梅入獄后，母親一氣之下和她斷絕了關(guān)系，男友與別人結(jié)了婚。她成了囹圄中的孤兒……聽完曾慶梅的述說，李烈心中起了狂瀾，覺得她的遭遇太苦了。他心中升起一種特別的情愫，以后在一起排練時，對曾慶梅更關(guān)照了。

晚會結(jié)束，男女演員就在后臺收拾好道具和衣物，等待點名回監(jiān)號。李烈和曾慶梅互相凝望著，有點依依不舍。趁大伙不注意，李烈把一個紙條扔到了曾慶梅身邊，曾慶梅心兒直跳，悄悄把紙條拾在掌心里?；氐奖O(jiān)舍，曾慶梅把紙條打開，上面寫著一行字：我想讓你今后不再受傷害，讓你的生命中只有陽光，沒有淚水。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等你回音。曾慶梅已經(jīng)度過了三年煉獄生活，美好的青春年華過得枯燥而清貧，一個自己有好感的異性向自己示愛，她當然覺得高興甜蜜，可也有些心酸，高墻電網(wǎng)圍成的世界里，愛情之花能盛開嗎？

囚車的背影

男女犯之間近在咫尺，卻又遠隔天涯，相互之間不許私傳信件，互通聲氣，要再相見談何容易。唯一碰面的機會就是大伙房。男女監(jiān)都劃分有小組，每次吃飯都是由小組派代表隨干警到大伙房打飯。李烈不知曾慶梅啥時輪到打飯，為了能碰上她，他主動承擔了所在小組每天的打飯任務(wù)。打了一個月的飯，他終于在大伙房見到了拎著飯桶的曾慶梅。原來曾慶梅這些日子患了較重的感冒，打飯的事被別人代替了。這次見面，兩人都有點不好意思，眼光頻頻交匯，欲言又止。趁擦肩而過的一刻，李烈悄聲告訴曾慶梅：我每天都來打飯。曾慶梅懂了，回去以后，也主動承擔了所在小組的打飯任務(wù)。第二天，她打飯時悄悄塞給李烈一個紙條，上面寫著：謝謝你的關(guān)心，我已經(jīng)對感情不抱奢望，再說刑期這么長，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李烈有些喪氣，但他沒有放棄，他給曾慶梅寫了一個超長的紙條，足有3000字，坦誠了自己一段不愉快的婚姻，并說：“我本來已經(jīng)心灰意冷，直到看見你，我覺得人生還有希望，讓我們互勉互助，認真改造，早日新生，共同追尋人生的自由和幸福吧！”曾慶梅收到紙條，感到一陣暖意，內(nèi)心的青春激情也被點燃了。再次碰面時，她送給李烈一個用絲線織成的心形小掛飾。李烈欣喜若狂，他知道她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他的追求。

愛情的小花朵綻放了，監(jiān)獄生活不再那么難捱，反倒變成了兩人相愛的“伊甸園”，雖然不能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李烈和曾慶梅總是抓住一切機會傳個紙條，傾訴愛慕之情，相思之苦。冬天的時候，曾慶梅捎給李烈一雙親手織的毛線手套，夏天時，李烈把節(jié)省下來的降溫飲品送給她。兩人心意相通，彼此關(guān)心，改造勁頭空前大了起來，李烈主動要求參加生產(chǎn)勞動，還協(xié)助干警負責監(jiān)區(qū)的文娛和宣傳活動，成為中隊的積極改造分子，1996年，他被減刑1年，余刑12年。曾慶梅也獲得了減刑，余刑9年。

1998年，武漢監(jiān)獄要譴送一批男犯到沙洋農(nóng)場去，事先誰也不知道哪些人要走。走的那天早晨，全體男犯在操場集合，解押武警和囚車開進了監(jiān)區(qū)。李烈最擔心的事情發(fā)生了，在監(jiān)區(qū)長念的發(fā)送人員名單中，他的名字赫然列在其中?；谢秀便钡厥帐昂眯欣?，李烈臨走前扭頭向女監(jiān)的方向望去，多想再看曾慶梅一眼，跟她告?zhèn)€別?？沙嘶一业囊粋€樓頂，他什么也看不見。囚車開出武漢監(jiān)獄的時候，曾慶梅也得到了李烈被送走的消息，她扒著監(jiān)內(nèi)的窗戶往外看，只看到囚車的背影，她的淚水無聲地滑落。

自由的天空

李烈調(diào)到了千里之外的沙洋農(nóng)場，高墻阻隔，音信茫茫，曾慶梅的心亂了。她擔心李烈能不能適應(yīng)新的環(huán)境，也憂慮自己和他的故事是不是就此寫上結(jié)束符。半年以后，曾慶梅看《湖北新生報》時，看到一篇《月亮》的文章，作者是李烈，服刑單位是沙洋農(nóng)場某中隊。曾慶梅的心突突跳起來。在秘密相戀的日子里，兩人通過小紙條給彼此取過昵稱了，她叫他“太陽”，他稱她“月亮”，這篇文章不是李烈在向自己問好，報平安么？之后，曾慶梅發(fā)瘋似的開始搜集每一期的《新生報》，剪下李烈斷斷續(xù)續(xù)在上面發(fā)表的文章，從只言片語中想像他的境遇，感受他的溫情。她也想向心上人反饋一點自己的訊息，可服刑人員之間通信是不被監(jiān)規(guī)允許的，曾慶梅想啊想，覺得只有學李烈的辦法才成。并不擅長寫文章的她捧起語文課本，向中隊文化教員請教，并積極練筆，向該報投稿。一次次石沉大海，一次次失望至極。曾慶梅咬牙堅持著。功夫不負有心人，半年后，曾慶梅的一篇小散文《太陽星辰》終于在該報發(fā)表了。此后，李烈的上稿率更加多了，幾乎每期都有他寫的散文、消息發(fā)表。曾慶梅欣喜地想像著李烈在見到她寫的稿件變成鉛字時是多么興高采烈啊。

兩人就這樣通過這種特殊的方式表達著愛意。由于積極寫稿，李烈在沙洋每年都獲得記功獎勵，曾慶梅也每個季度都得到單項表揚的獎勵，他們都走上了積極改造獲得減刑的快車道。

改造的汗水終于獲得了豐厚的回報，2003年3月1日晨，曾慶梅提前四年半跨出了監(jiān)獄的大門。路上行人匆匆，車水馬龍，誰也沒有注意這個普通的、臉色有些蒼白的女子。她有點不自然地走上了人行道，抬頭仰望天空，東升的太陽灑下一片金黃，春風裹著暖意在空中回蕩。

過去的時光難忘懷

曾慶梅回到家，年老了的母親沒有對她說歡迎，但也沒有趕她走，畢竟母女連心。安頓下來后，曾慶梅連忙給李烈寫了一封信，告訴他自己已回歸的消息，鼓勵他振作精神，堅持服完最后的刑期，早日在自由的天空下相聚。

信寄出去好多天了，卻沒有回音，曾慶梅又寫了一封，還是沒等到回音。她的心忐忑不安起來。與社會脫節(jié)多年，適應(yīng)社會和生存的問題橫亙在她面前。曾慶梅來不及多想，好在她在服刑時學到了一手過硬的縫紉技術(shù)，幾經(jīng)波折，她在武漢一家大型服裝廠找到了一份流水線上的工作，她也想去探望李烈，但因不是他的直系親屬，不符合探監(jiān)條件，所以她只能一邊工作，一邊焦心地等待著李烈的消息。

2003年9月10日，是曾慶梅終生難忘的日子，這一天，愛情輕輕地按響了幸福的門鈴，郵遞員遞給她一封寄自天門的信件，看著熟悉的字跡，曾慶梅的心跳得好歡快好激動。她撕開信封，迫不及待地讀著：

“心愛的月亮，我們已經(jīng)分開1550天了，在這分開的日日夜夜里，我從沒停止過對你的思念和牽掛。昨天出獄時我到場部辦手續(xù)，值班室的干警才把你寄來的兩封信交給我。我是假釋出來的，裁定書突然來到，我就出來了。監(jiān)獄門口沒有人接我，但我一出來就看到了你的信，我是多么高興和激動啊，就好像你的人在那里等我出來一樣……說了這么多，還不知道你記不記得我呢，也許你早已經(jīng)忘掉一個叫李烈的人了吧。如果是這樣，就當我沒寫這封信，如果你沒有忘記，請打這個電話……”

過去的時光怎能忘懷呢？那些愛情的小紙條，那兩顆愛戀著的心，像兩只飛越了厚厚高墻阻隔的愛情蝴蝶，從沒有停止過對彼此的追尋??！曾慶梅激動地沖出門，到街對面的電話亭給李烈打電話。電話很快就通了，曾慶梅“喂”了一聲，當聽到聽筒里傳來李烈的聲音時，她卻說不出話來了，淚水瞬間流滿面龐，她不停地抽泣著。李烈也在電話的那端感嘆唏噓，情難自禁。良久，曾慶梅好不容易稍平靜下來，她溫柔地又是命令式地對李烈說：“你來找我吧！”

李烈放下電話，馬不停蹄就往武漢趕。在曾慶梅家狹小的屋里，他終于與日夜思念的心上人見面了。四目相對，卻千言萬語難說出口。她也默默無語，只是羞澀地看著他。曾慶梅的母親看著兩人的樣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借口去買菜，帶上房門出去了?？諝庵谐錆M著沉悶的甜蜜味道。也不知過了多久，李烈終于擠出一句話：“我們終于可以自由地在一起了?！痹鴳c梅的眼淚簌簌落下來，他將她緊緊擁抱在懷里……原來李烈在沙洋農(nóng)場改造之路走得挺順，接連減了兩次刑。后來，他又換了中隊，所以曾慶梅寫給他的信沒能及時收到。

2004年元旦，曾慶梅和李烈領(lǐng)取了結(jié)婚證后，在李烈的家中舉行了婚禮。

2004年12月，曾慶梅和李烈有了愛情的結(jié)晶，生下了一個女兒。

如今，曾慶梅和李烈在武昌虎泉夜市開了間大排檔，一家人過著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車俊逸薦自《愛情婚姻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