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畫卷中的血火青春

王家進

１９２４年９月，在北京師范大學讀書的幾位山西籍學生，抱著“教育救國”的理想，回太原創(chuàng)辦了一所私立學?！沙芍袑W。紀念抗戰(zhàn)勝利６０周年之際，我來到成成中學，暢想歷史暢想未來。

抗戰(zhàn)前，成成中學的校址設(shè)在壩陵橋。抗戰(zhàn)初期，校園被日本飛機炸毀。１９５０年，成成中學恢復，校址選在后鐵匠巷（現(xiàn)校址）。校門口有一塊碑，幾個大字鐫刻在碑上：“明理明德，成己成人。”這便是成成中學校名的由來。

現(xiàn)在的成成中學，是太原市重點中學，它以每年名列太原市前茅的高考率受到人們的青睞，參加中考的學生都以考取成成中學為榮耀。但是，人們是否了解過去的成成中學呢？

歷史上的成成中學是一所人才薈萃之地，許多教師畢業(yè)于北京師范大學。據(jù)有關(guān)史料記載，早在２０世紀２０年代，這里就“以自力勤儉，師資雄厚，管理嚴格，學業(yè)精良而蜚聲三晉”。但如果僅論規(guī)模、論設(shè)施，無論如何它也不可能與當時的公立學校相提并論。走進書齋，靜下心來，打開塵封的史冊，抖落歷史的塵埃，再訪訪成成中學的老一輩，你會知道在艱苦卓絕的年代，學子們是如何高擎著“成己成人”的火炬前進的。

……

恰同學少年，

風華正茂；

書生意氣，

揮斥方遒。

指點江山，

激揚文字，

……

風華正茂的同學少年開啟了一代雄風，激揚文字的意氣書生在民族危難、山河破碎的緊急關(guān)頭肩負起救國救民的歷史使命?！俺杉撼扇恕钡男切腔鹁娌粌H鼓舞著熱血青年迅速成長，而且鼓舞著他們?yōu)橹鎳?zhàn)斗。

我徜徉在成成中學的校門前，凝視著“成己成人”的校訓，仿佛走進了歷史，仿佛走進了昔日的太原城，走到當年的成成中學，來到了愛國師生們中間，在感受他們的思想，感受他們“仰天長嘯，壯懷激烈”的情懷。

在近代，中華民族蒙受了多少屈辱！曾幾何時，古老的長城上，黑云掩沒了月色，雨雪紛紛地襲來。戰(zhàn)馬長嘶，槍炮齊鳴，偌大的華北已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

中華民族在抗爭，古城太原在抗爭，太原成成中學的師生們也把個人的前途和命運與中華民族的前途命運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愛國救亡成了那個時代的主旋律，反抗侵略成了師生們談論的熱門話題。語文老師上課，必講文天祥的故事和《文天祥傳》；政治老師上課，必先朗誦一首岳飛、辛棄疾或陸游等愛國詩人的佳作；地理老師上課，帶一份中國地圖，掛在墻上，告訴同學們：臺灣、東北自古就是中國的神圣領(lǐng)土，任何時候都不可忘了祖國。課堂上，老師們慷慨陳詞，學生們義憤填膺，愛國像一條無形的紐帶，緊緊地把全校師生聯(lián)結(jié)在一起，愛國是永遠飄揚在人們心中的旗幟。

當年的成成中學，規(guī)模并不大。從建校到１９３７年的１３年中，總共招生不過２２００余人，在校生最多時也只有五六百人，還比不上今天的一所鄉(xiāng)鎮(zhèn)中學。但是，就在這所小小的學校中，早在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前，就已成立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組織，黨員人數(shù)最多時達到６０多人，是當時太原革命運動的重要陣地。不僅許多教師和學生加入了黨組織，就連校長和學校的其它許多負責人也是共產(chǎn)黨員，其中有后來擔任過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林楓，建國后擔任過北京師范大學黨委書記的劉墉如，擔任過全國人大常委會重要領(lǐng)導職務的武新宇……他們沖破了當局的層層阻撓，領(lǐng)導了全校的抗日救亡運動。

在黨的周圍，各種各樣的進步組織成立起來了，抗日救亡的旗幟在高高飄揚。黎明社、曦光社、前夜研究社、紅軍之友社、十月讀書會、戰(zhàn)旗社、血旌社……抗日組織有二三十個。１９３５年，成成中學的大部分師生都參加了抗日救亡運動，他們在讀書，在思索，在斗爭中探索救國救民之路。

這就是那個時代的青年，中華民族因為有這樣肯為她戰(zhàn)斗的青年而不至淪喪。當我打開史冊，讀到這一個個活潑潑、光閃閃的組織名稱時，就像看到悠悠歲月的深處，閃耀著永不熄滅、燦爛輝煌的星星火炬。

我看到了歲月深處的四季。春天，校園內(nèi)救亡的歌聲像奔騰的春水，流向遠方，給祖國帶來希望；在盛夏的酷暑中，體質(zhì)柔弱的女同學揮動著小旗，在向圍觀的人們慷慨陳詞；深秋，一隊又一隊的學生頂著秋雨，聚集在山西省政府門前，要求抗日救亡；即使在風雪交加的嚴冬，抗日救亡的運動也沒有停息，火種就在這時孕育著，萌動著，生長著……

這就是當年的年輕人，他們白凈的臉上充滿了憂患，他們純潔的眼神中流露出傷痛，他們的心中燃燒著不滅的火焰。他們在寒風中疾呼：“今日痛，明日痛，日日痛，痛何如哉？”他們像文天祥一樣也在向后人訴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一余以詩記其所遭，使后之來者繼余志?！?/p>

聽！這可是那代青年向后之來者的訴說??！作為后之來者，可曾聽到了？也許沒聽到，也許聽到了而不理解。如今的青年也許要向歷史發(fā)問：那一代人，他們到底憂什么？痛什么？那時的青年學生，他們大部分人出生在富裕的家庭，在生活上可以說是衣食無憂。在學業(yè)上，當時能讀到高中，尤其是考進成成中學這樣學校的人有幾何？從全省幾十萬、上百萬青年中選拔出來的２２００多名學生，算得上是沙里淘金，他們都是學業(yè)上的優(yōu)勝者，肯定未來光明一片。

他們在痛什么？憂什么？如果讓現(xiàn)在的青年給那時的青年療痛消憂，藥方很容易開出：考大學、考研究生，加上出國深造，可謂生活優(yōu)哉悠哉。學習枯燥時，可以約三五好友，找一家不錯的飯館嘬一頓；思想苦悶時，可以聽聽流行歌曲，放松放松；可以出去旅游，可以街頭漫步，可以開車兜風，可以攜情侶逛公園，花前月下訴說萬種風情。還有什么憂痛可言？

應該說，生活在那個時代的青年與今天的青年是一樣的，他們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自已的理想，有自己的愛情，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生活?？墒牵诤诎抵?，他們的心中首先是沉淪的祖國和苦難的人民。

１９３７年７月７日，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了，在祖國最需要的時候，全校師生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下投筆從戎，成立了著名的“太原成成中學師生抗日義勇隊”，走上抗日戰(zhàn)場。在中華民族的歷史上，在山西歷史上，這都是感人至深的壯舉！

在這支隊伍中，初一的同學僅１４歲左右，高三的同學也僅１８歲左右，都處在人生的黃金時代，都是大好年華。

徜徉在成成中學的校門口，久久凝視著“明理明德，成己成人”的校訓，我仿佛聽到有歌聲隱隱傳來……

工農(nóng)兵學商，

一齊來救亡，

拿起我們的鐵錘、刀槍、

走出工廠、田野、課堂。

到前線去吧，

走上民族解放的戰(zhàn)場。

……

雄壯的旋律，鮮明的節(jié)奏一直回蕩在我的耳畔。這是那個時代的主旋律，這是那個時代的流行歌曲，這是那個時代的最強音。

就是在那一代青年的深深憂患和無私奉獻中，新中國誕生了。

聽吧！聽聽那代青年在暴風雨中的鋼鐵誓言。１９３８年２月７日，太原成成中學全體師生在晉北抗日前線發(fā)表了《為號召全國青年參戰(zhàn)宣言》，表達了他們抗戰(zhàn)到底，視死如歸的決心：“我們反抗奴役，反抗壓迫，反抗侵略。我們的意志是堅定的，心胸是熱烈的，我們的力量是偉大的，捍衛(wèi)祖國的責任是我們的，我們應當為了祖國的生存流最后一滴血！”

“萬里赴戎機，關(guān)山度若飛”。在呂梁山，在黃河邊，在大青山上，在“天蒼蒼，野茫?！钡娜备咴?，在抗日義勇隊戰(zhàn)斗過的地方，灑下了愛國師生們的汗水和鮮血。

請不要忘了那個時代，不要忘了太原成成中學師生抗日義勇隊這支從太原殺出去的鐵流，不要忘了在塞北拋頭顱、灑熱血的英雄壯舉。８年抗戰(zhàn)中，２００多位師生為國捐軀，２００多束壯麗的青春之花裝點了祖國的塞北高原。

據(jù)說，當年成成中學師生抗日義勇隊成立時，有７對父子兵、兄弟兵。來自榆次東陽鎮(zhèn)的學生秦贊忠當年只有１５歲。在國難當頭、山河破碎的危急關(guān)頭，他不僅自己報名參了軍，而且還動員在榆次讀書的弟弟秦贊貴也報了名。父母聞訊，心急如焚，幾次派人勸他兄弟倆回家團聚。秦贊忠勸父母：“國將亡，家以何為？”兄弟二人捐軀赴國難，誓死忽如歸。１９３９年５月，年僅１７歲的秦贊忠在綏遠涼城縣與日軍作戰(zhàn)中壯烈殉國。還有來自沁縣的農(nóng)民子弟張國靖，當年參加義勇隊時，他把許多個人物品留在了太原，卻帶了一個書包，里面裝著《夏伯陽》、《鐵流》等世界名著。在書中英雄人物的激勵下，他由一名文弱的書生成長為揮戈躍馬的八路軍騎兵連連長。１９４２年春天，他犧牲后，人們在他的遺物中發(fā)現(xiàn)了他當年在成成中學讀過的那些名著，戰(zhàn)友們把書和他的遺體一起埋在大青山上，讓心愛的書伴他長眠。

在成成中學老校友的心中，還牢記著閻煥景、閻煥耀、閻煥春三兄弟。當年義勇隊成立時，閻煥景和閻煥耀正在成成中學讀書，為了保家衛(wèi)國，他們毅然相約參加了義勇隊。在太原新民中學讀書的閻煥春也不甘落后，參加了戰(zhàn)動總會第五游擊支隊。１９３８年，他們所在的部隊配合八路軍１２０師收復了晉西北７座縣城，兄弟三人在岢嵐前線相逢?！皠e來滄海事”，兄弟戰(zhàn)場相逢，別具真情。此后，兄弟三人都被編入由成成中學師生抗日義勇隊改編的戰(zhàn)動總會第四游擊支隊。兄弟三人在火線上先后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隨部隊北上大青山參加了開辟抗日根據(jù)地的戰(zhàn)斗。但是，三兄弟此行，他們誰也沒有再回來。年邁的父母心系親人，企盼兒子們早日歸來，他們盼了一年又一年……

歷史已經(jīng)久遠了，如今戰(zhàn)火早已停息，硝煙已經(jīng)散去。我徜徉在成成中學，凝視著門前“明理明德，成己成人”的校訓，眼前仿佛屹立著一座高山，“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又仿佛奔騰著一條大江，江畔亂石穿空，江水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