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天大酒店經(jīng)理陳文漠簡單洗浴后,便急匆匆地躺到休息大廳里,一邊吸著煙,一邊微閉著眼睛,任一個叫莎的小姐認(rèn)真地給他做腳摩,先是剪、刻、刮,接著再搽上油,施以捏、拿、按,間或抹、搓、揉,剛?cè)嵯酀?,酸酸痛痛,簡直令陳文漠舒筋透骨,欲醉欲仙。盡管花天大酒店擁有整個五水縣最豪華的洗浴休閑中心,可是陳文漠總是樂意到這家名叫“柳屯田居”的浴室洗浴休閑。
陳文漠以往一般是隔三岔五光顧一次柳屯田居,可是自從夫妻離異后,幾乎是每晚必至,有幾回甚至就在大廳里過夜。陳文漠一般只做腳部按摩。陳文漠習(xí)慣莎給他按摩。莎只有二十幾歲,兩只眼睛大而無神,喜歡瞇縫著看人,還時時含著一種溫軟的笑意,像是看著所有人又像是所有人都沒有看。陳文漠總是喜歡看她這樣的眼神。
陳文漠今晚來到柳屯田居時,都快十一點了,所以沖完澡時莎正閑著,即刻就過來了。
陳文漠在躺椅上養(yǎng)了一陣神,抽了一支煙,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后,抬起頭,收回腳,向莎招招手,示意莎到他面前來。
莎詫異地望著陳文漠,慢慢扯下鋪在腿上的大毛巾,緩緩走過來。
陳文漠伸手抓住莎的一只手,拉莎坐在自己腿邊。
莎柔聲道,有事嗎?
陳文漠不言語,又用力拉了拉莎的手,要莎坐得再近些。
快說呀!莎挪了挪身體,催促著。
陳文漠仍不言語,溫和地看了莎好一會兒,猛地抬起另一只手,摟住莎的頭,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耳旁。
不要這樣嘛!莎這樣說著,并沒有掙扎。
我要悄悄對你說,好不被別人聽見呀。陳文漠拖著聲調(diào)說。
莎故作忸怩,順從地把臉貼在陳文漠的臉上。
陳文漠輕聲地在莎的耳邊不停地說著,莎不停地點頭,一頭直溜溜的黑發(fā)肆意地在陳文漠的臉上脖子上摩挲。
陳文漠正說著,莎忽然推開他嬌嗔道,100元,不去!至少也得200元。
好!200元就200元,有一天算一天……明天早上九點鐘前,我開車去你住的地方帶你,陳文漠邊說邊站起身要走。
第二天早晨,陳文漠按約駕車來接莎回老家探望父親。在車上陳文漠跟莎約法三章:首先,莎要以陳文漠媳婦的身份出現(xiàn)在鄉(xiāng)親們面前;第二嘛,莎要對陳文漠的父親叫爸;以上兩點做到了給錢,做不到不給錢。莎是安徽人,在五水縣孤身一人,便無所顧忌,滿口答應(yīng)。
陳文漠是獨子,母親去世早,從11歲起就靠父親一人過活。陳文漠18歲當(dāng)兵,到部隊一干就是12年,轉(zhuǎn)業(yè)后被安置在縣城廣播站工作,吃上皇糧,成為公家人。陳文漠一直是父親的驕傲,父親一直是陳文漠的依靠。父親心甘情愿地忍饑挨餓省吃儉用受苦受累,而陳文漠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依靠,表現(xiàn)出來的是一種天經(jīng)地義和理所應(yīng)當(dāng)。所以陳文漠26歲從部隊請假回家結(jié)婚時,帶回來的只是他自己,而娶到的卻是全村最漂亮的姑娘大翠。父親的一切辛苦勞碌,似乎都在陳文漠走入洞房的鞭炮聲中得到了滿足和補償。陳文漠婚后的三四年還在部隊上,撫養(yǎng)孩子、處家過日子的許多事,自然都留給了父親。即便是轉(zhuǎn)業(yè)到了縣城,陳文漠也只是每月回來一兩次,有時或多或少地留點錢給媳婦大翠。
可是自從陳文漠前年當(dāng)上了縣廣電局花天大酒店經(jīng)理后,顯然是很忙了,逢年過節(jié)才能回家。每每是開著轎車,西裝革履,好不風(fēng)光。而父親對自己長久擁有的那種驕傲的感覺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常常是冷著臉自顧坐在屋檐下一聲不吭;媳婦大翠本來就不大說話,這下更說不出話了;只有10歲的兒子圍著汽車,呼朋引伴,樂個不停。
去年秋天,陳文漠回到家把一紙離婚協(xié)議和2萬元錢交給大翠。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父親火冒三丈,他猛地從地上躥起,高舉著木凳,還沒來得及砸向陳文漠,便癱倒在地。父親癱瘓了。倔強的大翠第二天便含淚收拾行李,帶上孩子,回娘家過了。
父親癱瘓后,陳文漠要帶他進(jìn)城看病,可父親死活不肯。陳文漠只得花錢請?zhí)眯滞崛湛础?/p>
陳文漠回城后不久,就和縣電視臺的一個大齡女記者尚小倩結(jié)了婚??苫楹蟛坏桨肽辏愇哪乖谧约杭依锱鲆娚行≠缓蛣e的男人鬼混。陳文漠一氣之下便又與尚小倩離了婚。
父親知道陳文漠第二次離婚更是氣壞了,最近幾天病情更加嚴(yán)重,飯量愈來愈小,整天咕咕嘰嘰,好像都是在罵陳文漠的不孝。嚇得歪三接二連三給陳文漠打電話,問他媳婦找好了沒有,叮囑他一定要在父親臨終前成親。眼看父親危在旦夕,情急之下,陳文漠只好花錢請莎幫忙。
臨近中午了,陳文漠帶著莎才趕到老家條河鄉(xiāng)。因為陳文漠來時給歪三打過電話,所以陳文漠趕到家時,歪三把早已準(zhǔn)備好的一掛長鞭炸得震天響,以迎接陳文漠帶來的新媳婦。
莎是見過世面的女子,大大方方,緊隨陳文漠而行。陳文漠叫她喊誰她就喊誰,讓她叫啥她就叫啥,果然讓陳文漠很滿意。
陳文漠的父親已被歪三弄出屋來,躺在屋檐下的大竹椅子上臉色灰黃。
陳文漠走過去叫了聲爸,說,我回來了。
父親依舊閉著眼,像是沒有聽見。
這是你的兒媳小莎……陳文漠轉(zhuǎn)過臉,望了望莎。
莎果然叫了聲爸,聲音脆活活的。
父親顯然也聽到了,頭微微動了一下,竟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莎,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父親今天的精神確實好了許多,中午吃了一小碗菜湯泡米飯,晚上喝了兩小碗棒子面稀飯。
陳文漠家的堂屋很小,墻是用麥草和淤土摻和在一起壘成的,很堅固。屋頂苫的是灰瓦,里面用柴席隔成三小間,分別用兩塊花布簾掛在房門口。陳文漠從部隊回來就是在這棟屋子里和大翠拜堂成親的。自從陳文漠和大翠離婚后,東頭房便一直空著,里面的家什還保持著原先的樣子。父親依舊住西頭房,只是最近病情加重,為了照看方便,歪三才把他的木板床弄到當(dāng)中一間來。
晚上,陳文漠和莎侍候父親睡下時已經(jīng)很晚了。莎見再無其他事,便收拾一下東頭房睡下了。陳文漠守在父親的床前連續(xù)抽了三支煙,見父親確是睡熟了,才輕輕離開。
陳文漠走進(jìn)東頭房,拉開燈,見莎已睡了。莎烏黑的發(fā)絲撒滿粉紅色的枕頭,隆起的胸脯隨著均勻的呼吸上下起伏。
陳文漠只看一眼,便涌起一股沖動。于是,他急急脫去衣褲,慌慌爬上床。
莎并沒有睡著,睜開惺忪的眼睛,一骨碌坐了起來。
陳文漠連忙小聲說,輕點,別驚醒了老爺子。
莎收回腿,雙手緊緊抱住雙膝,嗔道,干嘛啊!不許你在這兒睡……
陳文漠嬉笑著抓住莎的雙肩,強迫莎睡下。
莎只好躺下,把臉和身體側(cè)向一邊。
陳文漠仍然興奮著、燃燒著,似乎渾身都在充血。
陳文漠說,你說你跟我來是我什么人啊?
莎閉著眼,沒有應(yīng)聲。
按約定……你跟我來就是我的妻子。
莎說,我是來幫你的,可沒有講一定要跟你睡覺。
陳文漠生氣了,忍不住大聲道,我花錢租了你,陪我睡覺是應(yīng)該的!
話音剛落,只聽啪嗒一聲響。
陳文漠屏住氣,低聲對莎說,什么聲音?
我只聽到你很兇很大的說話聲,別的沒有聽到啊。莎說。
這時屋里出奇地靜,連莎輕微的呼吸都能聽到。陳文漠已經(jīng)軟下來了,耷拉著頭,坐在床的中央。
過了好一會兒,陳文漠扳過莎的身體,十分溫和地說了一大堆好聽的話。
莎用小拳頭頂住陳文漠的下巴,定定地說,我答應(yīng)你得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陳文漠很興奮。
每天再多給我100元,我就實實在在做你幾天妻子。
不行!講好多少錢就多少錢,陳文漠顯得氣急敗壞。
正說著,又傳來啪嗒一聲,重重的、沉沉的,接著又連續(xù)兩聲,比剛才的聲音還要大。
這回陳文漠和莎都聽到了,那是外面父親用手捶擊床板發(fā)出的聲音。
陳文漠嚇壞了,連衣服都沒顧得上穿,就一下子從床上爬起來,沖出房門。
到了門外,呈現(xiàn)在陳文漠和莎眼前的是十分可怕的情景:父親的一只膀子直直地伸在半空中,一動不動……走近一看,只見父親眼珠上翻,眼皮陣陣顫動,雙嘴大張,拼全力伸出食指,對著陳文漠,斷斷續(xù)續(xù)罵道,你……你……孬種!一句未完,頭一歪,便氣絕身亡。
莎到底是女人,嚇得失聲哭了起來。
不要哭!陳文漠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一邊用食指掐住父親的人中,一邊用另一只手捂住父親的雙眼,使勁揉搓。
折騰了好一陣子,仍是徒勞。父親雙眼圓瞪,早已去世……
我們剛才的爭吵還是讓他聽見了。陳文漠嘆息著說。
他這樣子……是看不起我們吧。莎抑郁地說。
他是要給我一個永遠(yuǎn)的白眼。陳文漠無力地說。
作者簡介:劉一紅,男,1966年10月出生,1986年開始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先后出版《洪澤湖戀歌》、《青春的童話》、《短小說作家十人行(劉一紅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