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紀念陳云同志百年誕辰的時候,文藝界特別不能忘懷的是陳云同志以馬克思主義求真務實的文藝觀,為發(fā)展和繁榮社會主義文藝、為正確評價左翼文藝運動中的一些歷史問題做出的重大貢獻。
“出人、出書、走正路”
1983年12月,出版了《陳云同志關于評彈的談話和通信》一書,二十多年,這本書在文藝界廣為傳播、學習和貫徹,不僅對評彈藝術和曲藝的發(fā)展起了巨大的推動作用;對整個文藝工作的發(fā)展和繁榮都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
我最初讀到陳云同志與吳宗錫、周良等同志關于評彈的談話與通信,是在1961年6月中央宣傳部召開的文藝工作座談會上,我是作為中宣部的工作人員參加了會議。這次會議的召開和會上根據(jù)周恩來總理指示的精神制定一個文藝工作條例式的文件,都是為了在60年代的初期,在我們黨對國民經(jīng)濟進行全面調(diào)整的同時,也要對文藝工作的政策進行適當?shù)恼{(diào)整,以便進一步貫徹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方針,更好地調(diào)動文藝工作者的積極性。這個時期,陳云由于健康的原因,正在休息與療養(yǎng)。他是我國社會主義經(jīng)濟建設的開創(chuàng)者和奠基人之一,是管經(jīng)濟工作的,但他以對革命文藝事業(yè)的滿腔熱情和極端負責的精神,找了評彈的藝人、文化部門的負責人來交談,聽了許多評彈的新、老書目,全面、比較、反復地研究了評彈藝術在發(fā)展中的各種問題,從而提出了許多切中時弊,并對社會主義文藝的發(fā)展和調(diào)整文藝工作的政策,帶有全局性的意見。如“演傳統(tǒng)書目,也演創(chuàng)作、改編的書目,這才是百花齊放”;“要注意某些藝術形式的趣味性特點”、“去掉了噱頭和穿插,才真正破壞了評彈藝術的完整性”;“要發(fā)動評彈藝人深入生活,創(chuàng)作新節(jié)目”;“傳統(tǒng)書目經(jīng)過了幾代藝人的磨練。新書還是萌芽,我們對新的作品,只要有三分好,就應熱烈鼓掌,加以鼓勵扶植。”陳云充滿辯證法的談話與通信,印成這次會議的學習文件,在與會的全國各地宣傳文化部門的負責人和一些著名的文學藝術家中,引起了強烈反響。我還記得,當時康生借口反“左”的表現(xiàn),也把他推崇一些停演過的壞戲和在舞臺上“擠眉弄眼、賣弄風騷”的臺風當成藝術特點的意見,拿到會上來散播。對比之下,陳云的談話和通信,在糾正“左”的同時,又提出防止另一種傾向,如“要有噱頭,但要防止錯誤地濫放”;“要有輕松節(jié)目,但要防止下流”等,是多么富有深邃思想、經(jīng)得起歷史檢驗的遠見卓識。后來這些意見,都成了頒發(fā)抑制文藝工作中“左”的指導思想《關于當前文學藝術工作若干問題的意見》(即簡稱《文藝八條》)的重要依據(jù)。
20世紀80年代,文藝工作進入了一個關鍵的發(fā)展轉(zhuǎn)變時期。文藝工作者經(jīng)過撥亂反正,思想解放,創(chuàng)作和演出都呈現(xiàn)了一片活躍和繁榮的景象。但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化,文化市場逐漸發(fā)展起來,這就對文藝團體的體制改革提出了迫切要求,主要是打破吃大鍋飯的固定模式,一些精神產(chǎn)品也要進入市場去求得發(fā)展。文藝界又面臨一個新的問題,在新形勢下,文藝工作者如何堅持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方向,如何加強社會責任感,既要進入文化市場去競爭,又要注重精神產(chǎn)品不同于物質(zhì)產(chǎn)品的特殊性;既要注意經(jīng)濟效益,又要將社會效益放在首位。一個時期,有些文藝工作者在商品大潮前迷失了方向,以曲藝界來說,說唱荒誕離奇、低級下流的書目出現(xiàn)了,庸俗無聊的表演和撈錢抄肥現(xiàn)象也發(fā)生了。這時,我們在宣傳部門工作的同志正在苦于沒有一個含義很確切、具有針對性、又循循善誘地體現(xiàn)黨的文藝方針政策的口號,來引導文藝工作者走上改革開放的正確軌道。1981年,我們聽到陳云同志與上海評彈團有關評彈團體體制改革的談話,言簡意賅地提出了“出人、出書、走正路”的要求。我們頓感這個口號為整個文藝事業(yè)的改革開放及時地提出了一個共同要求。陳云同志說:“保存和發(fā)展評彈藝術,這是第一位的,錢的問題是第二位的”,“要用走正路的藝術去打掉歪門邪道,去引導和提高聽眾”。接著,陳云又給中央有關的負責同志寫信,指出要切實糾正書目和表演不健康的問題,單靠文化部門抓是不夠的,必須省委和市委出面來抓才行。正是在陳云同志的指引和教誨下,今天,宣傳文化部門已把“出人、出書、走正路”(出書已演繹為出作品、出戲等)的要求,作為文藝工作者的行為準則。省、市委的宣傳部門也把文藝工作者出好書、好文章、好戲、好電影、好電視劇,定為五個一工程。近來,宣傳文化部門貫徹黨的十六屆四中全會的精神,推動人才強國戰(zhàn)略,把陳云同志“出人”的銘言,發(fā)展為實施宣傳文化系統(tǒng)“四個一批”人才培養(yǎng)工程,建立各種培養(yǎng)機制,采取各種有力措施,使理論、新聞、出版、文藝各領域的一批優(yōu)秀人才不斷涌現(xiàn)出來,使宣傳文化系統(tǒng)努力形成人才輩出、人盡其才的生動局面。
“左聯(lián)”的是非功過要放到當時歷史環(huán)境中去考察
70年代末期,陳云同志還為文藝界的撥亂反正做了一件大事,他指出:評價左翼文藝運動的一些歷史問題,必須把這些革命文藝團體的是非功過放到當時歷史環(huán)境中去考察。
“文革”中,林彪、江青搞的一個所謂“座談會紀要”,將30年代左翼文藝運動的思想,說成“不是馬克思主義,而是資產(chǎn)階級思想”,還說什么“文藝黑線就是資產(chǎn)階級的文藝思想、現(xiàn)代修正主義的文藝思想和所謂30年代文藝的結(jié)合”。并將參加過左翼文藝運動的老同志,作為黑線人物統(tǒng)統(tǒng)打倒。粉碎“四人幫”后,文藝界徹底批判了林彪、“四人幫”的謬論,推翻了他們的一切污蔑不實之詞。但在1978年前后,一些文藝界的同志,對如何看待左翼文藝運動中的一些歷史問題,如“兩個口號”的爭論、對“左聯(lián)”成績的估價等等,仍有不少的意見分歧,并在報刊上展開了爭論。
1978年9月5日,中組部的沙洪同志寫信給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陳云,反映文藝界一些同志當中,由于過去的一些隔閡,對革命文藝運動中某些歷史問題,如“兩個口號”的爭論問題等,存在著不同的看法和分歧,若不適當?shù)爻吻?,會影響文藝隊伍?nèi)部的團結(jié)。并附上徐懋庸的夫人王韋的一封信,談到毛主席在延安和徐懋庸的談話中有涉及對“兩個口號”的爭論的評價問題,還說徐懋庸在延安曾經(jīng)向陳云談過這些事情。陳云看過這封信后,9月11日就寫信給中央組織部部長胡耀邦同志,除了認真負責地回憶和說明一些當年他知道的情況外,還建議中央組織部、中央宣傳部對上海文藝界30年代的問題,對創(chuàng)造社,對當時其他革命文藝團體,作出實事求是的經(jīng)得起歷史檢驗的評價。并指出,做這些評價時,必須把這些革命文藝團體的是非功過放到當時歷史環(huán)境中考察。陳云在這封信中,還語重心長地說,這件工作最好今年就動手做,因為親身經(jīng)歷和知道當時情況的人,年齡都是七十開外八十開外了,再不動手就遲了。
陳云提出正確評價上海文藝界30年代問題的重要意見,是有他的親身感受的。他是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一代領導集體中,親自見過魯迅先生的人。那是1932年冬天的一個晚上,他去魯迅家中,為瞿秋白夫婦轉(zhuǎn)移住處,與魯迅先生見過一面,留下深深的印象。在魯迅逝世一周年時,他在巴黎的《救國時報》上,署名“史平”寫過一篇悼念的文章,記敘了這次會見的經(jīng)過,并沉痛地說:魯迅的死,損失了一個愛護我們黨、愛護我們革命戰(zhàn)士的中國共產(chǎn)黨的最好朋友。毛主席在延安和徐懋庸等人的談話,涉及上海左翼文藝運動的問題,包括對魯迅、對兩個口號爭論的評價,陳云同志都是知道的,他在延安任中央組織部長時,也和上海來的一些同志談過話,了解過一些情況。
耀邦同志將陳云的信轉(zhuǎn)給中宣部的領導。中宣部在“文革”中,作為“閻王殿”被“四人幫”砸爛,那時剛剛恢復建制。我也是才回到文藝局工作不久。我們立即為貫徹陳云同志的意見,著手做一些事情,拜訪一些親身經(jīng)歷和知道當時情況的老同志。首先,我們想到的就是要去找周揚同志,因為他是30年代上海文藝界黨的主要負責人之一,又是涉及“兩個口號”爭論的關鍵人物。當時,周揚還未恢復工作,和夫人蘇靈揚一起住在萬壽路中組部的招待所。他聽到陳云關于上海文藝界30年代問題的意見時,很興奮也很激動,深有感觸地說,陳云同志的意見很重要,要把這些問題放到當時歷史環(huán)境中去考察。我們這些人當時主要是對魯迅的偉大不夠認識,對魯迅不夠尊重。認識一個偉大的人物、偉大的思想、偉大的真理是有過程的?!八娜藥汀弊畲蟮念嵉故欠牵褪前盐覀兒汪斞赶壬凇皟蓚€口號”問題上的爭論,這種人民內(nèi)部的爭論,說成是敵我矛盾,說成是陰謀。接著,他回憶起在1949年召開第一次文代大會的時候,他和阿英等人向周恩來總理匯報工作,周總理就對他說“周揚,你是應該也有資格來總結(jié)一下上海30年代左翼文藝運動的經(jīng)驗的”。周揚感慨地說,總理要我總結(jié)30年代左翼文藝運動的經(jīng)驗,一直是我的一個心愿?,F(xiàn)在,陳云同志又提出這個問題來,體現(xiàn)了黨對30年代上海左翼文藝運動的關心。
隨后,我們拜訪了茅盾、夏衍、陽翰笙、李一氓、丁玲、李何林、樓適夷、陳荒煤、沙汀、任白戈、林默涵等同志。他們都表示,要抓緊時間,撰寫一些回憶的文章,為全面反映當時的歷史狀況,提供材料。茅盾和我們談話時,詳盡地談了30年代文藝的一些歷史問題。對“國防文學”的口號,民族革命戰(zhàn)爭大眾文學的口號,他都為我們介紹了當時提出的背景和原因,以及兩個口號引起爭論后,文化界的反映等等。對成立文藝家協(xié)會和解散“左聯(lián)”的問題,他也說明了當時他知道的一些情況,以及魯迅先生對這兩個問題的看法。
1981年7月,中央宣傳部遵循陳云同志的意見,在賀敬之的主持下,與中央組織部、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等有關部門的同志一起,建立了革命文藝運動若干歷史問題研究小組,打算從研究上海30年代文藝界一些歷史問題做起,有計劃地對革命文藝運動中的重要歷史問題,進行調(diào)查、訪問、查閱歷史檔案;并邀集熟悉歷史情況的同志和持有不同看法的研究者進行座談、討論,希望在尊重歷史、實事求是、發(fā)揚民主、加強團結(jié)的前提下,有關的同志先期寫出和整理出一批回憶錄來,然后在此基礎上,可能的話,寫出一篇關于革命文藝運動若干歷史問題意見的文章。
這時,周揚已回到中宣部工作,他指導和參與了研究小組的活動,對怎樣評價參加左翼文藝活動的一些同志的功過是非,和我們一起進行了探討。他誠摯地說:像他這樣的當事人,對一些有爭議的歷史問題,要有一個自我批評的態(tài)度,不能說自己沒有缺點和錯誤,如“國防文學”口號的提出與爭論,不能說自己沒有缺點和毛病,還是魯迅高明嘛。他提出了并存說。他還說,我們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應該無所畏懼,錯了就錯了,分析它的原因,找出現(xiàn)在還應當引以為戒的教訓。像我們這樣一個大國里的革命文藝運動,經(jīng)驗是比較豐富的,當然,這里面的錯誤經(jīng)驗也不少。我記得,馬克思、恩格斯說過這樣的話,錯誤的經(jīng)驗比正面的經(jīng)驗更寶貴,如果我們從中學習到一些東西的話。
在以后的一個時期中,我們與有關的單位一起,繼續(xù)組織參加過左翼文藝運動的同志,以實事求是的精神,寫作一些回憶錄,以便翔實地反映出革命文藝運動歷史的全貌?!缎挛膶W史料》編輯部、社科院文學所、魯迅研究室以及《文學評論》等文藝刊物,在這方面做了許多卓有成效的工作,發(fā)表了茅盾、陽翰笙、夏衍、馮雪峰、丁玲、胡風、徐懋庸、蕭三、沙汀、任白戈、吳黎平等重要當事人關于左翼文藝運動的回憶錄。社科院文學所還搜集了六十多位左聯(lián)盟員寫的文章,編輯出版了《左聯(lián)回憶錄》一書,另外他們還編輯出版了《“革命文學”論爭資料選編》與《“兩個口號”論爭資料選編》兩書,供研究工作者參考。我們還在眾多的史料調(diào)查研究的基礎上,向中央為胡風同志的平反問題提供了材料和依據(jù)。
在陳云同志任黨中央副主席的時候,他還繼續(xù)過問這項工作。有一次,還叫他的秘書打電話給我們,詢問這件事辦得怎么樣?要我們將搜集到的有關上海30年代文藝界重大問題的材料,送給他看看。
在紀念陳云同志百年誕辰的時候,我們要衷心感謝陳云同志在20世紀70年代末期寫的這封信,由于他的提醒和推動,今天才有可能看到文藝界一些老同志健在的時候,留下的一批具有極其珍貴史料價值的回憶錄和總結(jié)經(jīng)驗的文章,從各個角度記敘了左翼革命文藝運動邁過的歷程,既述說了革命前輩在文藝創(chuàng)業(yè)路上的艱辛與功績,也記下了他們遭遇的一些坎坷與遺憾。我們在此寄希望于文學史家們,在評點左翼文藝運動的時候,不要忘了陳云同志的諄諄教導,對一切為革命文藝事業(yè)做過貢獻的人,把他們的是非功過,放到當時的歷史環(huán)境中去考察,給予實事求是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