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的全國人大四屆一次會議,從1975年1月13日開到1月18日,緊緊張張地開了五天,會議從內(nèi)容到形式,尤其是保密之嚴格,都使代表們終生難忘。
江蘇省的全國人大代表團一百四十多人,是個大團。通知來得很急,指定由當(dāng)時江蘇省的第一把手彭沖同志負責(zé)通知、召集,按時到北京指定地點報到。彭沖把通知代表這件事交給了我。他說:“這件事很重要,很具體,也可能有點啰嗦,一定要保密。”說完對我笑了笑,補充一句:“對老婆也只能保密?!?/p>
我拿著一份代表名單,一位省委組織部副部長拎著兩大口袋代表檔案材料,我們倆躲在辦公室里,沒日沒夜地忙了三天四夜,給代表們發(fā)出口頭通知。當(dāng)時嚴格規(guī)定,只能通知本人,不可以讓代表的親屬或領(lǐng)導(dǎo)轉(zhuǎn)告,這是紀律。我們由遠而近,先難后易,逐個尋找代表,即先通知蘇北邊遠地區(qū)或在基層工作的代表,后通知在省級機關(guān)或南京市的代表。那個年代,不要說手機,普通人家連電話都沒有安裝,通知工作的困難程度可想而知。
我至今仍然難忘的,是通知徐州地區(qū)的一位全國人大代表,真把我找苦了。她叫許一新,是豐縣大沙河果園的工人,一位趕大車的姑娘。電話打到大沙河果園,說“許一新回老家過年了”。問他們“老家在哪里?”回答“不知道”。問他們“什么時候回來?”還是“不知道”。一問三不知,我們有點灰心了。但轉(zhuǎn)念又想要對這位代表負責(zé),參加五年一次的全國人民代表會議,對她意味著就是一生的榮譽。于是,我們從她的檔案材料中尋找線索,得知她是宜興人,老家在宜興某鄉(xiāng)。
組織部副部長建議找這個鄉(xiāng)的鄉(xiāng)長打聽,我卻主張找鄉(xiāng)派出所所長打聽,副部長同意了。我們很快找到了派出所所長來接電話。我在電話中說:“省委組織部要找許一新,你知道這個人嗎?她是在徐州插隊的?!彼L回答:“知道這個人,但不知道在不在家?!蔽艺f:“有重要的事情,請你去通知她,立刻到派出所來等我們的電話,半個小時之后我再把電話打過去?!?/p>
掛斷電話,我很高興,總算找到許一新了??墒钱?dāng)我再把電話打過去時,所長卻說“許一新今天早晨搭車回徐州啦!”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心里直抱怨許一新為什么不在家多住一天呢?我趕緊問所長:“到長途汽車站有多遠?”所長一口宜興話:“蠻遠格,蠻遠格!”我趕緊放下電話,接通了長途汽車站的站長室。我曾經(jīng)多年在蘇南農(nóng)村工作和生活,知道長途汽車站站長室里有電話。我找到站長,對他說:“務(wù)必請您用大喇叭呼叫一位去徐州的旅客許一新先來接個電話,一定不要讓她上汽車”,“喊一遍不行,喊兩遍、三遍,一定要喊到她?!?/p>
說實話,此時此刻,我也只存有一絲僥幸心理。如果許一新已經(jīng)上了車,到徐州便是深夜,今天肯定找不到她了,她會錯過報到和集中的時間,可能還會失去參加這次大會的機會。然而,奇跡出現(xiàn)了,電話那邊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竟是個女孩兒的聲音:“你是誰???誰找許一新???車馬上要開了!”我松了一口氣,終于找到了她。
當(dāng)天晚上,我登上去北京的火車,為江蘇代表團打前站,安排會務(wù)。臨行前我對太太說:“我去蘇北調(diào)查,去多少天還不知道。”第二天中午我走出北京火車站,手里拿著一張《新華日報》,這是同北京會務(wù)組的代表接頭的暗號。非常順利,很快一位身材魁梧的年輕人迎面走過來,低聲問我:“南京來的嗎?”他看了一眼我手上的報紙,將我?guī)弦惠v汽車,送到一個地方,交給另外一些人,原來他只管這一段。隨后我被送到了江蘇代表團的所在地——西苑大旅社。
當(dāng)江蘇代表團到北京報到時,我注意到一位短頭發(fā)、黑紅的臉、雪白的牙齒的姑娘,我說:“你就是許一新吧?找得你好苦啊!”許一新淺淺一笑,伸出手來同我握手致意。這是一雙大手,手上全是厚厚的老繭。她說:這是幾年甩鞭子趕大車磨出來的。
一年半以后,我離開江蘇去了上海,也沒有再見過許一新,但卻讓我記住了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