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 悄
譚嘯湘大學二年級時,被時任湖南某市城建局副局長的母親送往澳大利亞留學。一年后,他意外地得知自己留學的資金竟是母親受賄的贓款……
留學澳洲,怎堪母愛迷航
2001年6月,正在武漢讀大學二年級的我,被母親打電話叫回長沙的家。原來,母親正在幫我辦理赴澳大利亞留學手續(xù)。
8月底,我在澳洲悉尼語言學院經(jīng)過短暫培訓后,進入悉尼商學院就讀。班上有十多個同學是中國留學生,分成了兩派,一派來自富商家庭,一派來自官員家庭。一天,據(jù)說父親是河南某市首富的李姓同學輕蔑地對我說:“我就知道,你們干部子女留學的錢都不干凈!”旁邊一個富家子弟也附和道:“是啊,不是貪污就是受賄。你們父母冒的風險也太大了!”我反駁了幾句,心里卻有些不踏實起來,父母的收入并不高,充其量滿足一家人衣食無憂,幾十萬元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呢?
一次打電話回家,我提出了這個疑問,母親遲疑了一下說:“這是媽炒股掙的錢,你別瞎操心,好好念書。”父親給我的回答也很含糊:“你的任務就是學習,你媽媽花那么大的代價,就是為了你將來能有出息。記住,辜負誰也不能辜負你媽媽!”我仔細咀嚼著父親的話,心里掠過一絲不安。
2002年5月6日,我給家里打電話,接電話的是父親。當我問起母親時,他支吾著告訴我,母親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加班,以后可能不方便接我的電話。我心里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于是,我把電話打到她的單位,接電話的人很不客氣地說了句:“她倒霉了,不是局長了!”我心急火燎地給外婆家打了電話,得到的是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母親被“雙規(guī)”了!我頓時心頭一陣惶恐,一陣絞痛,憑直覺,母親被“雙規(guī)”與我留學有關(guān)!
父親終于無奈地告訴我,我留學用的錢,都是母親受賄得來的不義之財!他哽咽著說:“你從小在外婆家長大,身體也不好,你媽媽很愧疚,自己只顧忙事業(yè)而忽略照顧你,她這樣做,就是為了彌補對你的歉疚??!”我握著話筒,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很少流淚的我,在那一刻號啕大哭。
我決定立刻中止學業(yè),帶著剩下的學費回國。
回國受阻,我在異邦為母贖罪
父親贊同我回國的想法,他說,積極退贓能減輕母親的罪責。在等待辦回國手續(xù)的第三天,父親很焦急地打來電話說:“嘯湘,你媽媽聽說你要回國,急得撞墻??!她說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如果你中止留學,她也失去了生活的勇氣,她會走絕路?。 备赣H告訴我,母親為了讓我留在澳洲繼續(xù)學業(yè),要求我每個星期給她寄一封航空信,如果她沒有收到我的親筆信,她就會采取極端的行為!我放聲痛哭:母親啊,我要怎么做,才會不辜負您那顆泣血的慈母心啊!
最終,我決定:中止學業(yè),把剩下的學費寄回家,幫母親退贓!同時,留在悉尼打工,把以前花費的錢掙回來,彌補退贓的金額缺口。我想,也許我每個星期寫給母親的信,對她是最大的安慰。
留下短期的生活費后,我把其余的錢全部寄回了家。父親答應幫我瞞著母親,就說我爭取到了獎學金,學費和生活都有保障。
在悉尼街頭找了幾次工作無果的情況下,我幸運地得到一個悉尼同學的幫助。他的叔叔在悉尼最大的海鮮市場開了一家海鮮店,他推薦我去做工,并且?guī)臀艺労昧藞蟪?,1小時12澳元,相當于人民幣60多元。老板名叫亞瑟,是個粗壯的中年人,他掃了我一眼說:“年輕人,我這里的活兒可不是鬧著玩的,你行嗎?”我使勁地點點頭。
當投入到工作中,我才知道那些活兒真“不是鬧著玩的”。我的第一項任務便是充當“刨冰機”。海鮮店門面的中間是一圈很大的環(huán)形櫥柜,在中心有一臺制冰機,運轉(zhuǎn)一夜后造出了一個小冰山。我要把這個冰山鏟平,再用鐵鍬把碎冰在櫥柜里厚厚地鋪上一層。我的雙腳雖然穿上了厚厚的靴子,可還是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我只得靠不停地跺腳來驅(qū)趕寒冷。
花了近三個小時把冰山“解決”掉后,亞瑟馬上吩咐我搬魚,緊接著是切魚、洗魚,一直忙到夜幕降臨。此時,我已是兩眼發(fā)黑,全身發(fā)軟,幾乎站立不住。
在海鮮店工作一個月后,我瘦掉了三公斤,手上脫掉一層皮,整個人虛脫得幾乎不成形。惟一讓我感到欣慰的是,我給家里寄去了折合人民幣15000元錢,照這樣干下去,不用多久,我就可以幫母親把全部贓款退清!
父親要我保重身體。同時告訴我,因為退贓積極,并且有檢舉他人的立功表現(xiàn),媽媽可能會得到寬大處理。我噙著淚笑了,覺得自己的努力有了回報。
我咬著牙在海鮮店繼續(xù)硬撐,漸漸適應了繁重的體力勞動。亞瑟看我做事很賣力,給我加了薪。
澳洲不相信眼淚,只相信智慧
2002年8月初,一個中國旅游團來到店里,想買些海鮮去燒烤。當時那個悉尼導游用蹩腳的中文說不清那些魚和貝類的名稱,于是我駕輕就熟地給他們解說了一番,在我的指點下,他們買了很多在中國少見的魚類。悉尼導游連聲感謝,給我留下一張名片。中國游客走后,店里的售貨小姐芬尼很認真地對我說:“我覺得,在海鮮店做苦力實在委屈你了,你應該有更好的發(fā)展!”
芬尼接著說,剛才那些中國游客參加的是澳洲海鮮燒烤旅游團。這是悉尼旅游業(yè)的一個特色項目,游客先到市場購買海鮮,之后隨團觀光,在午餐的時候到風景宜人的郊外享受一頓美妙的燒烤。我問道:“你是讓我去做導游?”芬尼點點頭。我不禁有些動心了,我是多么想盡快結(jié)束這又苦又累的工作??!
我辭去了海鮮店的工作,按照導游留下的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那家旅行社。旅行社的老板劈頭就問:“你有導游從業(yè)資格證書嗎?”我愣住了。這時,那個導游走過來,給老板講了那天發(fā)生的事,說我熟悉數(shù)十種海鮮,懂漢語和英語,適合接待中國組團,老板才松口說:“你沒有從業(yè)資格證,在悉尼是無法從事導游工作的,只能做一個‘陪游,必要的時候才能出場,時薪15澳元?!本瓦@樣,我成了專門接待中國游客的海鮮燒烤旅游團的“陪游”。
此時,父親打電話告訴我,母親每個星期都收到了我的航空信,情緒變得穩(wěn)定多了,因為她認罪態(tài)度好,并有重大立功表現(xiàn),幫助檢察機關(guān)破獲了一起特大職務犯罪案件,被從輕判處有期徒刑兩年,緩刑一年。聽到這個消息,我一個人跑到海邊坐了一夜,回憶起母親的點點滴滴,心潮起伏難平。母親對我要求非常嚴格,同時又把最細膩的母愛給予了我,也許正如爸爸說的,媽媽對我小時候的疏忽使她內(nèi)疚。她這個多年來一直恪盡職守、清正廉潔的領(lǐng)導,為了我竟會走上歧途!我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在澳洲站住腳跟,盡自己的能力完成學業(yè),不能讓她失望。
當“陪游”的日子里,我的身體得到恢復,收入也比較穩(wěn)定,我開始考慮今后的路怎么走。
在悉尼,導游資格證非常難考,以我的身份和現(xiàn)狀,幾乎是不可能獲取的。我只能拿著低一半的薪水當“陪游”,充當旅行社的賺錢機器。“處處留心皆學問”,我有意識地結(jié)識涉及燒烤旅游團業(yè)務的國際旅行社導游,從他們那里學到很多有用的業(yè)務知識,并結(jié)交了一批朋友。帶燒烤團到海鮮市場購買海鮮,也使我了解到許多國家游客的喜好和忌諱。我成了一個“國際海鮮通”,能迅速幫游客組織好他們需要的海鮮。
2003年2月,在進行了充分的市場調(diào)查后,我決定開辦一家專門針對燒烤旅游團這一目標客戶的海鮮店。我找到亞瑟。商定后,我們以合股的方式投資,亞瑟負責進貨,我負責管理、銷售。2003年3月11日,海鮮店正式掛牌營業(yè)!
我做“陪游”時和那些旅行社建立的友好關(guān)系,此刻得到了很好的利用。由于我的專業(yè)素質(zhì),再加上我能根據(jù)各國游客的喜好,為他們準備適合的海鮮,并提供送貨服務,我的海鮮店成了悉尼大多數(shù)燒烤旅游團的定點直銷店,一個月有接近3萬澳元的盈利。
2003年7月,我聘請芬尼擔任經(jīng)理,幫我管理海鮮店。而我則帶著賺來的錢恢復了學業(yè),成為一名自食其力的留學生。
2004年春節(jié),我回到長沙,見到了母親,我們相擁而泣。母親流著淚說:“兒子,媽媽為你驕傲!媽媽這輩子沒有遺憾了?!蔽野涯赣H緊緊摟在懷里,說:“媽媽,我永遠永遠愛你!”
(薛鋼薦自《現(xiàn)代女報》 原標題為《拯救母親:澳洲的天空不相信眼淚》 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