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菊花那面我們在一起

紅藍鉛

一

每當我想起王明磊的臉就覺得這世界亦真亦幻的。這話怎么說呢？其實我用比喻句一解釋你肯定門兒清?。∶烦L(fēng)練九陰——罪過！

我這人不苛刻，就是一只善良的小綿羊。記得和王明磊初遇那天，我打扮得那叫一個抒情！連連跟我說她新家樓下有個練攤的整天拿望遠鏡東瞧一眼，西看一下的，八成是偷窺狂，讓我陪她回家住幾宿，讓那人渣不要以為這兒住個單身女郎。我說行啊，咱誰跟誰??！

我穿著尖頭皮鞋、牛仔衣褲斗志昂揚地向連連家趕去。剛到樓下，一“電線桿子”向我拋了幾個媚眼說：

“小姐要雜志不？絕對精彩！”他說完精彩二字還向我眨了兩下不大的眼睛。頓時，我中午吃的比薩就有往外冒的沖動！

“你有病??！變態(tài)！”一看他這副德行，我立刻斷定：此人就是傳說中的偷窺狂！

“嘿嘿嘿！你怎么說話呢？再說一遍！”他還挺兇。

“說的就是你，怎么著吧！”我眼一橫準備跟他玩潑的。

“看你打扮得像朵花似的！”他放下懷里的雜志，挽起袖子擺出打持久戰(zhàn)的架勢。我往書攤上一看，頓時傻了眼！人家向我推薦的是打了折的美容雜志。

我連忙收起怒目，把臉笑得跟包子似地說：

“不是我說您，賣雜志就賣雜志，拋哪門子媚眼?。磕憧次疫@誤會了你的熱情不是？”他面無表情地看了我?guī)租n鐘“噗嗤”笑了。

我從錢包里拿出十塊錢說：“誤會，純屬誤會。我買一本賠不是吧?！闭f完把錢遞給他。他把錢一推說：“咱不打不相識，送你一本！新搬來的吧？我叫王明磊，有事你說話！”看著他一副為人民服務(wù)的樣子，我還真受了點良心譴責(zé)。

我拿過雜志翻了翻說：“那我看完給你送下來，肯定不弄臟。”說完，我一溜小跑進了樓道。

二

每當我從樓上的窗口眺望王明磊時，我就覺得自己像個狂想癥病人。一會兒看著他像落魄詩人；一會兒看著他像藝術(shù)青年；再看一會兒就覺得他像一撿破爛的。王明磊每次看見我那智慧的小腦袋都會揚起手向我敬個美國大兵似的軍禮。在連連家住了半個月，我跟王明磊徹底混熟了。我叫他磊子；他叫我泥鰍，其實我叫丘霓。

那天，下班坐公交車回家，剛伸出我那黃瓜似的小腿準備下車，就被一個性騷擾吃了一下豆腐。站在站臺望著那人鏡片后一雙貪婪的眼睛，我真想把高跟鞋脫下來砸碎他的眼鏡。

一路上，我的嘴翹得老高，都說女人不再沉默，為什么流氓還像“小強”似地到處亂爬！王明磊遠遠地看見我就把頭揚了起來，風(fēng)吹起他額前的頭發(fā)，那一刻我感覺他真帥。

“喲，下班了小白領(lǐng)？”他雙臂抱肩，擺出一副紳士相。

我點點頭，心情始終陰郁。正要問他來沒來什么新雜志時，一個人從他的小店里鉆出來喊道：“磊子，你放哪了?。课覜]找著！”

我定睛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不是剛才那流氓！對方望著我憤怒的小臉拍了拍王明磊的肩頭說：“我先走了啊，回頭再找你?！?/p>

王明磊點了一根煙對我說：“這是我一發(fā)小，關(guān)系鐵著呢！”

我干笑了兩聲，感覺心里空空的。我不想把剛才的一幕說給他聽，這很丟人，但我清楚王明磊肯定沒那廝的愛好。他雖然喜歡貧嘴，但我感覺他的性格其實訥訥的。

前天公司給每個員工發(fā)了兩張VIP電影票。連連有外事活動，我就約王明磊看，可他臉紅了半天卻憋出一句我要喝水。當我一個人從電影院出來時，看見王明磊站在臺階上望著海報發(fā)呆。

那晚，我們走了很久的路。后來我說累了，你背我吧。他站在月亮下有些羞澀，但很快又恢復(fù)常態(tài)鎮(zhèn)靜地說：“我身板單薄，經(jīng)不起你這千金小姐，咱打車走吧?！?/p>

我想，王明磊是個遵守紀律的好孩子。

三

周六，連連吵著要玩麻將，找來找去就是湊不齊四個人。最后她饑不擇食地拉來一居委會大媽，我找來了王明磊。麻桌上，大媽把王明磊夸得像朵牡丹花似的：這孩子本來已經(jīng)考上了北師大，可母親那年卻得了尿毒癥，他只好放棄學(xué)業(yè)養(yǎng)家糊口。王明磊一邊甩出發(fā)財一邊說那是陳年舊事，可我分明在他綻放出微笑的嘴角上看到了苦澀。

當晚，我去便利店買牛奶時經(jīng)過街心花園。遠遠地，就看見一個長胳膊長腿的男子坐在秋千上輕輕地蕩著。周圍的燈光昏暗，可我還是從輪廓上看出了那是王明磊。我走過去，步子緩慢。在他抬起頭的一剎那，我看見淚水布滿了他的面頰。我們對視著，草香得那樣濃烈。倏然，他張開雙臂抱住我，把頭緊緊地貼在我的腹肚上，他壓抑著哽咽聲，我輕撫他順滑的頭發(fā)，感覺自己站在了崩潰邊緣。

半晌，他抬起頭頑劣地說：“泥鰍，你是不是在夜游，怎么跑到我懷里了？”

“是啊，要不是夜游怎么會讓你占便宜！好了，回家?！蔽倚枰幂p松來掩飾失望。即使武功盡失，我也要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落淚。

其實我一點都不勇敢，就是一只披著狼皮的小綿羊。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我為什么要住這樣一張狹小的床呢？我應(yīng)該回到自己的家中，應(yīng)該像念大學(xué)時那樣找個體面的家伙做男友。就算他不夠帥氣有錢也是好的；就算他不夠富裕有才情也是好的。但絕對不能像王明磊那樣什么都沒有。

是的，我要回家。

四

我坐在辦公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銀藍色的過濾嘴，難以掉落的煙灰。我善待自己，女人一定要抽很好的香煙。當他們控訴我的格子間成火焰山時，我沖出辦公室跑進洗手間。我吐了，頭重腳輕地干嘔著，我知道這是煙抽多了的反應(yīng)。我的承受力很弱，所以我招架不住那么多的尼古丁，所以我動不起真情，所以我一遍遍地按下沖水閥來淹沒自己的哭聲。

剛坐回位置，我就接到了王明磊的電話，“泥鰍，你在哪呢??？我聽連連說你回家了，怎么不打聲招呼?。俊?/p>

“回家還要向你通報啊，你以為自己是誰，都圍著你轉(zhuǎn)？”

“怎么說話呢啊，我這問問也不對了？慣得你毛病！”他提高聲貝一副叫囂的語氣。

“滾你大爺?shù)?！”我撂下電話?/p>

辦公室里一片寂靜。

三鈔鐘后，手機鈴聲大叫美女接電話?？纯刺柎a，王明磊，我按掉?？伤麉s上來了執(zhí)著勁，我就一遍遍地聽著甜潤的聲音喊我美女。這感覺真是爽得透心涼！

下班時，我在辦公大廈對面的馬路上看到了一個細長的背影，那個背影真像王明磊啊，就連頭發(fā)拂起的弧度都那么相像。

我想，或許我的眼睛花了。

五

連連說她要跟一個畫家去香格里拉寫生。我說畫家纖細的手指除了拿畫筆就是摸美女，你要小心。她笑罵我骯臟，并讓我?guī)退匆粋€月的家。我想拒絕，卻失去了說不的勇氣。

天快黑時，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往連連家走，看見王明磊正向一個“西施”推薦雜志，我悄無聲息地經(jīng)過，聽見他用極具煸動性的語言說雜志里的減肥方法超乎尋常。那女人迅速掏出五塊錢接過雜志，還向王明磊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

我拐進樓口，王明磊突然跳到我面前，伸出胳膊支在墻上說：

“你這丫頭怎么當我是空氣??？”

“怕影響你生意就沒說話。”

“呵！幾天不見有長進。晚上一起吃個飯？”他看住我，眼睛里是意味深長的無奈。

“行，我剛磨完刀，快著呢。晚上見?！?/p>

六

我們剛進飯店，就看見王明磊一伙哥們。最后拼到一桌，連男帶女六個人喝起酒來那叫一個豪邁。當一個女孩喝到位時提意玩猜硬幣，猜錯那方要答應(yīng)贏家的要求。

玩到最后一把時，我栽了：贏方讓我挑一個在坐的男士親一下。我看來看去，有些猶豫。那個提意玩游戲的女孩挑畔著說出來玩就要懂規(guī)矩。我望著坐在身旁的王明磊，慢慢地把臉靠近，他倏地站起來說：

“我上趟廁所。”隨即，桌上一片哄笑。

回去的路上，王明磊一直問我為什么不說話。

我想，我們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說話，以后也不會再說話。

七

我開始談戀愛了，像我這樣優(yōu)秀的女子不談戀愛會被別人說成Gay的。對方同我一樣給洋鬼子打工，受“海龜”的氣。

時光荏苒。我學(xué)會了靜默，再也沒在辦公室里對著電話吼滾你大爺?shù)模驗樯钜呀?jīng)沒有波瀾讓我如此激動。男友很體貼，生活很明媚，我想過完這個冬天我就把自己嫁給他吧。

連連過生日那天，我在她的家中見到了王明磊。三年時間，他微微發(fā)胖，一身得體的男士商務(wù)裝。連連說王明磊現(xiàn)在是她的重要客戶，讓我好好招待。

那天晚上我們玩的很開心。他說泥鰍你去給我倒酒，他說泥鰍你幫我拿沙拉，我們沒有一點疏離感。這一刻我真幸福。我們醉的一塌糊涂，我在衛(wèi)生間洗手時他從身后抱住我，輕輕地說：

“我要你，再也不放你，從前我是窮光蛋沒勇氣下承諾?！彼劬t紅的。

我掏出一枚硬幣，說：“如果是菊花那面我們在一起?！彼胝f不要，可我已經(jīng)拋出，就在硬幣要落入掌心的一瞬，我突然覺得一個近30歲的女子是沒有資格再玩猜硬幣這種游戲的。

手只是微微移動，硬幣落入馬桶。我和他都猜不到硬幣的結(jié)局，正如無法預(yù)料我們的人生。

我想，愛情也許就像這枚硬幣吧：只有在你最需要的時候它才能發(fā)揮出最大的作用；反之，它只是一張廢紙或一塊破鋼。

我?guī)祥T，走出那個狹小的空間，聽見沖水閥一遍一遍地在身后響起，像是時間流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