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色

對于愛情，用聲音表達內(nèi)心的情感固然重要，可她先天性聾啞，無法用聲音去表達，她會放棄愛的權(quán)利嗎?

兩件梅紅睡衣

下午，楊果在商場看中一件綢緞睡衣，鮮艷的梅紅，流暢的手感，表面閃著白燦燦的光澤，華麗的料，精巧的工。楊果把睡衣握在掌心，涼涼的感覺，從手指滑向血管。她想起小時候，她和楊實在桑地里采完桑葉，回家喂養(yǎng)那些胖乎乎的蠶寶寶，從此，絲綢就有了生命的靈性，12歲的楊果就對它們產(chǎn)生出極其大的渴望，渴望身體與絲綢的親密糾纏。

楊果掏出卡，也不問價格，就刷了。轉(zhuǎn)身走向門口，停了停，隨即在服務(wù)員謝謝光臨的聲音中又折身，說：勞駕，剛才那件睡衣再幫忙包一件。在服務(wù)員驚訝的眼神中，她再次刷卡，兩件同樣款式同樣顏色的睡衣，她心想：算了，反正用的是齊關(guān)的卡。

楊果打算將那件睡衣送給楊實，她的雙胞胎妹妹，她相信楊實會跟她一樣，對這件睡衣愛不釋手。而更多的情愫，是來自于歉疚，很多年前的歉疚，久遠地封著塵埃，卻始終鮮活。

白紙黑字

楊實果然對綢緞睡衣喜愛有加。她緊緊抱了下楊果，以示感激。楊實只能用身體說話，因為她是先天性聾啞，除此之外，楊果與楊實并無二樣，連舉手投足，都8分神似。

然后，楊果的手機響，楊實看姐姐接完電話之后滿面春風的姿態(tài)，靠上前，曖昧地笑。楊果眨巴眨巴眼，用手語讓楊實換好衣服，她要帶她去吃飯。

三個人的飯局，楊果將孔黎介紹給楊實。楊實笑了笑，誰不認識孔黎呀，他是這座城市里有名的電視主持人，長一張白凈英俊的臉龐，認識一些名流。男人巧舌如簧，席間不斷將楊果逗得咯咯直樂。楊實雖然處于無聲世界，她埋頭對付海鮮時，眼角的余光卻在不自覺掃孔黎的眉眼，她覺得這個男人是如此浮華，直露露表現(xiàn)著對楊果的愛慕。

楊實被男人那種貪婪的目光怔住了。可是楊果全然不覺，她用女人慣有的嫵媚靈巧接納孔黎的肆意。29歲的楊果，玩轉(zhuǎn)起來竟是如此老練。而同樣29歲的楊實，因為無聲，獨獨沒有這樣撒嬌的權(quán)利，那片刻，楊實感覺不公平，對著食物，她已經(jīng)無法下噎，只得起身匆匆告辭。

第二天，楊果找到楊實，表情尷尬，手臂不配合地做手語。楊實看不懂，她拿了張白紙讓楊果寫。

楊果飛快地留下字跡：昨天和孔黎吃飯的事，別讓齊關(guān)知道。楊實沖她點了點頭，很激動，面頰微微泛紅，仿佛突然有楊果的把柄抓在手上一般。

楊果離開之后，楊實情不自禁從廢紙簍撿回那張紙，疊好收起，她憎惡楊果不光明磊落的做法，她想：這是白紙黑字。

隱藏的本領(lǐng)

29歲的生日，楊果跟楊實一起過。其實這是齊關(guān)的主意。孿生姐妹，也許應(yīng)該一同過生日到老。楊實盯著在廚房里忙進忙出的齊關(guān)入了神。那男人的背影，像山一樣屹立在楊實眸子內(nèi)，她覺得假如可以擁有這座山，那么未來一定安全而踏實。

直至楊果拉她過去拆禮物。禮物也是齊關(guān)買的，楊實那份是粉紅包裝，楊果那份是天藍包裝，禮物又分別是一只銀手鐲和一條白金項鏈。楊實內(nèi)心有些失落，可轉(zhuǎn)念她又自我安慰，楊果是齊關(guān)的女友，而她楊實，不過是沾了楊果的光，才能得到這只手鐲罷了。

生日過得表面圓滿。楊果微醺，趁齊關(guān)去洗碗時，楊實拉了楊果去陽臺。楊實在白紙上寫：姐姐，齊關(guān)對你多好，你愛他嗎？

楊果寫的字歪歪扭扭，思緒卻工整：找一個你愛的男人戀愛，找一個愛你的男人結(jié)婚，齊關(guān)屬于后者。

楊實心口一震，為齊關(guān)不值，楊果僅僅拿齊關(guān)當悲哀的后者嗎？齊關(guān)愛她，而她也一次又一次考驗齊關(guān)的愛情，否則，楊果又怎么會與孔黎曖昧糾結(jié)呢？

她眉頭微蹙，抬頭注視楊果微閉著雙眼，懶散的姿態(tài)。她想起那日，孔黎的面目以及他們的一些對話，楊果向孔黎介紹楊實時說：我的聾啞妹。這些，楊實全看見了。楊果不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楊實早已學會讀嘴型。這項隱藏的本領(lǐng)，使她瞧見許多不該明晰的對白。

遺失的項鏈

楊實也沒預(yù)料到，她會再撞見孔黎，并且是以這么錯亂的方式。

那天，楊實經(jīng)過楊果公司，就上去找她吃午飯。同事說楊果剛離開。楊實只得返回，下樓，剛從電梯里邁出腳步，迎面撞上了孔黎。男人立刻擺出新鮮地笑。他走上前，一只手猛地挽住楊實的腰，將她拽到一旁,楊實愣了愣，身體不禁瑟縮了一下，望向男人的嘴巴，只見男人低低喚：果果，你把項鏈落我家了。

楊實恍然，是孔黎認錯人了,她順勢將錯就錯，粲然一笑，接過項鏈戴上，繼而指指門口，示意場地不合適，人多眼雜，孔黎是公眾人物，對這些自然敏感，見遠處幾個人向這邊望，他匆匆離去。楊實抿嘴笑，再低低揮手，爾后快步離開。

出了大樓坐上出租車，楊實才得以放松。她很不可思議，這樣以假亂真竟也能蒙混過關(guān)。楊實突然想知道，楊果怎么會把這條齊關(guān)送她的生日項鏈落在孔黎家，她想找楊果質(zhì)問一個究竟，她想警告楊果不要對不起齊關(guān)。齊關(guān)是那么體貼的男人，一心一意照顧楊果，知冷知熱，只等待楊果點頭同意，他們便能結(jié)婚。楊實不明白：齊關(guān)這樣好的男人，楊果怎么舍得負他？難道這就是楊果所謂的找一個自己愛的人戀愛，找一個愛自己的人結(jié)婚的理論么？然而，為什么楊果那么幸運，可以兩者皆有，而她楊實，想要一個齊關(guān)，都是奢侈？

但最終，街角的陰影處，楊實埋頭在膝蓋上小聲哭泣，哭完，她什么都沒做，除了將這條楊果遺失的項鏈,通過同城快遞送還給它的主人。

暫時性失音

楊果再次請求楊實保守項鏈的秘密。這次楊實很激烈，她把不滿寫在紙上。楊果激動地喊起來，楊實看出她說了些什么，卻故意裝不知。楊果拿起筆在紙上劃，筆尖用力地勾破了紙。

接著齊關(guān)進來了，他在門口聽到楊果丟失項鏈的事，聽著蹊蹺，就直直問楊果，于是矛頭忽地轉(zhuǎn)向，齊關(guān)與楊果之間有了語言上的爭執(zhí)。楊實大致上明白他們爭吵無非是雜亂的原由，然而最后，楊實大大錯愕了一番，齊關(guān)竟然責備楊果大聲對楊實吼。

這讓楊果的情緒一度歇斯底里，她抓起桌上的蛋糕點心扔過去，不偏不倚砸中齊關(guān)的腦袋，頓時一片狼藉。楊實倒吸涼氣，齊關(guān)抹了一把奶油，憤怒地摔門，楊果喘息著目睹齊關(guān)離開的姿勢，想扔出最后一句狠話，才驟然發(fā)現(xiàn)，嗓子竟啞到發(fā)不出聲音了。

她驚慌失措地望向楊實，拼命用手揪喉嚨，淚水順著腮不斷地流。楊實慌忙將六神無主的楊果塞進的士，往醫(yī)院去。

一場傷筋動骨的混亂。

醫(yī)生說，沒事，楊果不過是暫時性失音。她扯著欲罷不能的嗓子，心里的慌張消失，怒氣卻層層遞增，她瞬間覺得失音比失身更糟糕，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齊關(guān)。

楊果收拾了少許行李，告訴楊實要搬到朋友家去住，不想見到齊關(guān)。楊實心知肚明，楊果所指的朋友，也就是孔黎罷了。

雀占鳩巢

晚上，楊實顫微微住進楊果的房子。楊果將那條生日項鏈隨意丟在抽屜內(nèi)，楊實取出，站到鏡子前將項鏈放在脖子上比試著，猶豫許久，項鏈被反復(fù)放下，又捏在手心，再放下……結(jié)果，敵不過情緒，她仍是發(fā)消息給齊關(guān)，寫：齊關(guān)，楊果失音了，暫時性失音。

半小時后，齊關(guān)趕來。楊實開門。展現(xiàn)在齊關(guān)眼前的，是一個身穿梅紅色綢緞睡衣的女人，脖子上掛著那條生日項鏈。他毫不猶豫，抱住她，說：果果，都是我不好，我再不會惹你生氣。

楊實嘴角彎上笑意，心臟喜悅地跳動，她沒聽見齊關(guān)這句話，也沒有看見。但是此時此刻，她可以不說話，只需要緊緊抱住齊關(guān)，感覺溫暖就好。

楊實從來沒有如此心滿意足地躺在自己喜歡的男人身邊睡過，連夢里，都浸染著一股股梅紅色的幸福。早晨楊實一覺醒來，金色陽光已經(jīng)溫暖地爬上床。她揉揉惺忪的眼，起身，驀地發(fā)現(xiàn)床側(cè)的白墻上貼滿了粉色小紙片，每張紙片上寫著一句話，譬如：我餓了。或者：我渴了。

楊實瞠目結(jié)舌，她隨手扯下一張紙條，齊關(guān)湊過來，眉角微揚，楊實看見他說：餓了？我去做早餐，馬上可以吃了。楊實料想不到，齊關(guān)的細心，如發(fā)絲繾綣，令溫柔一并伸展。這樣的男人，失去是損失。

原本，楊實只打算享受幾日的溫暖，但現(xiàn)在，她開始不舍得放棄了，既然她喜歡他，而楊果并不喜歡他。她想要盡力爭取，她不想因為自己生活在無聲世界，所以放棄許多原本她也能夠占有的美麗事物。

她想起母親過世時，將那塊惟一的素絲綢緞交給楊果，她們家，養(yǎng)了許多年的蠶，卻沒穿過絲綢衣服。這塊料子，是她們家的惟一。而結(jié)果，當她滿心以為可以有件絲綢衣服時，楊果卻一身新衣展現(xiàn)在她面前，綢緞衣、綢緞裙。而楊實，絞著手指，眼巴巴一無所獲。

這也是后來，楊果歉疚的原因，所以，她才會買下兩件同樣款式同樣顏色同樣質(zhì)地的睡衣，從而導致，當楊果不能用聲音證明自己時，齊關(guān)便以為，楊實就是楊果了。

聲音也無效

真相終于揭曉。楊果與孔黎的愛情處于焦灼狀態(tài)。她又不解為什么齊關(guān)和楊實都不去找她。

回家，見到楊實和齊關(guān)一同在，楊果才頓時醒悟，兩個長相一模一樣，擁有同樣睡衣的女人。楊實一時不知所措。而楊果，嘴巴動了動。楊實不明白，楊果一語出口，就能打破迷陣。她的暫時性失音恢復(fù)了。

楊實落淚，她只能奪路而逃。她不曉得如何面對，無論她多么渴望溫暖，渴望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也無論她多么想不放棄，想盡力追求，可是，她看到楊果受傷的眼神，就心疼。

楊果說的那句話是：你，怎么可以搶姐姐的男人？

是的，楊實怎么可以搶姐姐的男人！是的，楊實怎么可以抹殺姐姐的幸福！

齊關(guān)飛快地追上來，拽住她，她看到他說：你想去哪？楊實瘋狂地搖頭，想甩開齊關(guān)的手。齊關(guān)越抓越緊，用力且大聲地喊，仿佛楊實聽得見：你看我說！

楊實稍稍冷靜，齊關(guān)從褲兜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展開。正是那張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寫著：昨天和孔黎吃飯的事，別讓齊關(guān)知道。

楊實怔住了。她看見齊關(guān)說：那天不小心打翻你的提包，它自己掉出來的，那個時候我就猜到，你可能不是楊果。就算真正的楊果可以用聲音證明身份，重要的是，我愿意跟你在一起。所以，聲音也無效。

楊實哭著比劃：可是，齊關(guān)，我原本只希望能得到幾天，你的溫柔。因為我知道，你不能跟我在一起，你屬于姐姐。

齊關(guān)緊緊攥住楊實的手，他誠懇地凝眸她：愛情并不是將誰附屬給誰。這一切，是楊果造就，她自己親手殺死了我與她之間的愛情，是她先背叛了。這一點，你是知道的，楊實，對嗎？

楊實淚流滿面。齊關(guān)用手語比劃：這幾天，與你一起非常快樂，我愿意跟你生活。又掏出隨身的便箋本，大大寫上楊實兩個字。

楊實躲進齊關(guān)懷里。有些事情，要憑真心感觸，而非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