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臺灣水災

簡竹書

當陳水扁之子的豪奢婚禮占據電視屏幕，溜須拍馬的大小官員為此事上竄下跳時，臺灣中南部遭遇特大水災的災民們或心急如焚，或心如死灰。近些年，風災水災成了臺灣老百姓揮之不去的噩夢。當?shù)孛襟w批評官員治水不力，不知災前防范，只知事后救濟，就像隨處貼塊創(chuàng)可貼，把傷口遮起來一樣，沒能從根本上杜絕水患。以下是臺灣受災老百姓的遭遇自述。

下雨比地震更可怕

自述人：姚進發(fā) ６２歲

臺西養(yǎng)魚戶

臺灣大地震我家沒遭殃，沒想到下個雨會變這樣?；畹剑叮皫讱q，第一次淹水淹到喉嚨，老母親８７歲也頭一次碰到，嚇到心臟差點停止跳動。早知道先把家當都搬出來，現(xiàn)在一無所有，人生慘到谷底，５天了，我一粒米都吃不下，以后不知要住哪里?

我這一生都在捕魚，六輕帶來污染，沿海都抓不到魚，我才開始養(yǎng)紅鱘跟吳郭魚。吳郭魚賣不了好價錢，一斤才賣４０元（新臺幣，下同），有時候干脆拿來喂紅鱘。

雨再多下一天，連屋頂都會不見。這個三合院是弟弟借給我住的，魚塘也是到處借錢來養(yǎng)的，現(xiàn)在紅鱘、吳郭魚都流掉了，損失２０多萬元，整個人都已傻掉。

都說我們臺西抽地下水，地層下陷，淹水是自作自受。但我家魚池是引海水，這又怎么說？而且超抽的人也是為生活，否則這里找生計真難，魚塘是艱苦人拼命的一點本錢而已。

像我７個兒子，都沒固定工作，不是看天吃飯，就是失業(yè)，還有一個進了監(jiān)獄。３個媳婦，孩子生下就跑了，臺西這樣的人家很多，留４個孫子給我?guī)В患沂畮卓谡嫘量?。要再開口跟人家借錢，人家也會怕。我雖然身上有刺青，但從不做地痞流氓的勾當，現(xiàn)在總不能叫兒子去偷去搶，這樣不道德。

講到這些，眼淚都流下來，我背上背著老母親，手抱兩歲的孫子，坐救生艇逃出來，什么都沒拿，現(xiàn)在只剩一頂安全帽跟雨衣，已經一無所有。

父親的命 送給了水

自述人：施威州 ３２歲

臺南水泥匠

爸爸泡在水中３個小時，才被人發(fā)現(xiàn)。那晚他帶奶奶到姑姑家避難，自己回家拿換洗衣物，卻不小心摔倒。當時水深不到腰，但他動過癌癥手術，鼻子嘴巴不能呼吸，醫(yī)生在他脖子上打了個洞當呼吸口，一跌倒，水從脖子灌進氣管，他瞬間窒息。

從小，水就是我們全家的噩夢，我們住曾文溪畔，每次下大雨，我家就遭水淹。家里沒淹過水的人，很難了解那種恐怖，水才到腳踝，我們就得收拾東西逃難，不到半小時，它就會漲到膝蓋；當我們在想還有什么沒拿的時候，水又馬上到大腿；等我們逃出去回頭望，水已經比一個人還高……

小時候身體輕，雖然全家一個牽一個地逃，我還是常站不穩(wěn)，好怕被沖走。所以我一直很厭惡水，一直想盡辦法離開這個地方，那是我從小到大的噩夢。有段時間一下雨，我整個人就會莫名其妙地憂郁。

可是爸爸不一樣，他從沒想過搬家。他以前做干燥劑生意，工廠就在家旁。一下雨，干燥劑就被淹，他卻始終不愿關掉工廠，水退、打掃完，又繼續(xù)做。再多祖產也不夠淹，前幾年，爸爸的生意終于垮了。

３年前，全家存了一點錢，終于有能力到外面買房子，我們立刻搬到永康，只因那里從不發(fā)洪災?？墒前职趾芄虉?zhí)，和奶奶兩人繼續(xù)留在老家，說那里人親、空氣好。其實我知道，他是不愿離開祖先留下的土地。沒想到，他對土地投注一世感情，得到的回報，竟是要了他的命。

窮人要互相幫忙

陳美芬 ４６歲

臺灣嘉義小販

發(fā)洪水前，水溝里的蟑螂一直往外爬，我就知道事情不妙了。家里什么都淹了，還好我的柑仔店地基較高沒淹到。大家問我為何不逃走，我也很想逃，但我從小就患上小兒麻痹，要怎樣涉水？坐鎮(zhèn)這里，看大家拿來買東西的錢都濕答答的，真可憐，我就讓他們記在簿子里，先賒著吧，窮人不就是要相互幫忙。

外面送來災區(qū)的不是粽子，就是包子饅頭，這些東西根本不能久放，吃多了會得腸胃炎，泡面更沒用，沒有煤氣燒開水，你要他們怎么泡。我請消防隊幫我載些店里的罐頭餅干給災民吃，叫半天他們都沒空，原來都花時間在勸一個不肯撤離的老人家。

竟然還有人專程從阿里山跑到災區(qū)來抓魚玩，弄得大傷小傷。洪水很臟，里面很多死雞死狗，我怕他們感染蜂窩性組織炎，趕快拿碘酒幫他們消毒。我是受災戶，還反過來幫看熱鬧的人，是不是很諷刺，但我從小靠拐杖走路，看別人不能走會很難過。

我常告訴兒子，不能永遠當災民，有能力一定要幫助人家，這是替自己種福田，傻傻地做?熏傻傻地布施，教小孩就要做給小孩看，不是用嘴巴講出來的。

天公幫我換屋頂

陳金寬 ７８歲

臺南菜農

幸好屋頂垮下來的時候，我跟老伴在外面，不然早就沒命了。這幾年我常常在想，那個破屋頂什么時候會掉下來？我會不會被壓死？沒想到那么多臺風吹不垮，這次竟然被大雨打垮了。

說起那個破屋頂，兩三年前它就快垮掉了，我只好拿幾根竹子在屋里撐著。我也知道竹子不可能撐起屋頂，很怕啊，可是沒錢嘛。竹子我們這里很多，不用錢。這幾年一刮臺風，我跟老伴就搬到旁邊一間用木板搭起來的小屋里暫住，就怕睡到一半屋頂?shù)粝聛怼?/p>

那天回家，我快被嚇死了，屋頂竟然真的掉了下來，連村長都來看我。我好煩惱，以后沒地方睡覺了怎么辦？我快８０歲，種酪梨每年才賺幾千元，都靠老人津貼，哪有錢修屋頂？

沒想到真像人們講的“因禍得福”，村子里的人知道我屋頂垮了，竟然發(fā)動募捐。其實大家都窮，可是每個人捐個幾百幾千，這幾天加起來已經快４萬元。村長說修屋頂大概要２０萬元，錢不夠，可是有錢就先買一點磚頭，所以這幾天屋里堆了好多磚頭。

我想一戶一戶去道謝，可是身體不好，沒法走那么遠。其實我這個年紀，再住也沒幾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湊到２０萬元，可是一想到可能有新的屋頂，可以睡得安穩(wěn)，我就好歡喜。

養(yǎng)老金都泡湯了

許啟盛 ６０歲

屏東雞農

養(yǎng)雞３０多年，禽流感、ＷＴＯ都沒把我擊垮，沒想到這場水災把我的老本都淹掉了，１２．５萬只雞如今只剩下８０００只。

我從７０年代開始養(yǎng)雞，屏東雞農里屬我最年輕。養(yǎng)雞最賺錢時，一年可賺幾百萬元，那時蓋一棟房子只要３０萬元。沒幾年我就蓋了現(xiàn)在這座大型養(yǎng)雞場，從一開始的８棟雞舍，到現(xiàn)在１９棟，畢生心血都在這里。

為了養(yǎng)雞，我１０年前參加過抗議美國火雞肉進口的游行，那時雞價跌到一斤９元；加入ＷＴＯ前后，我也參加過政府的農業(yè)會議；禽流感期間，我的雞舍全天候消毒，一只都沒有感染。

但這里地勢低，又排水不良，跟政府反映也沒用，４年前我就花５０萬元，自己買一臺抽水機，又花１００多萬元，在雞舍四周蓋起一米高的堤防。但我畢竟不是專家，沒料到水會從沙地滲進來，一淹就到膝蓋，雞都來不及救。

前幾年雞價因為禽流感和ＷＴＯ慘跌，政府叫我們轉業(yè)，但我年紀這么大怎么轉？還好到今年，大部分雞舍都倒光了，雞肉供不應求，漲到一斤６０元。我賠了好多年才熬到今天，打算把雞賣掉，大概能賺５００萬元養(yǎng)老金，想到就高興。

現(xiàn)在一切都完了。而且死雞不能隨便丟，這幾天光是消毒、請工人處理這些死雞，我就花了１０萬元。雞死了就算了，居然連善后的錢，都要自己掏腰包，難道我們農民沒繳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