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心那盞燈

喬書彥

望鄉(xiāng)

登上石階，我無法穿越那堵石墻。

一朵蒲公英在墻頭迎風長著。

一個青年的目光停留在古老的院墻上，很久。他要從這朵花中看到故鄉(xiāng)的原野。

這不是秋天。多少年了，我走過這個城市，腳印像地里的紅薯秧在雨中蔓延著。還要繼續(xù)生長，才能接近收獲。

登上石階，看不到自家門口的那眼水井。

一朵蒲公英長著。

望望天空，想一想順風飄來的路徑。它是吸吮了流淌在故鄉(xiāng)體內(nèi)的血水長大的，還帶著八月的體溫，抵御異鄉(xiāng)的風雨。

風吹干了一片又一片葉子。

風把更多的蒲公英果實帶向四方。

沒有下雪的冬天

你從黃岡來，兄弟，不知道在付家坡的喧囂中，你感受到了什么。對于這個城市，我很陌生。

很久了，已經(jīng)沒有心情去聆聽別人的故事，甚至一只從樹上跌落的鳥兒也不能讓我傷心。最可怕的是我早已失去了進入那家商店購買電動玩具的欲望。

路邊的大樹被電鋸鋸倒，發(fā)出很多奇怪的聲音。兩個女人在吵罵，她們的丈夫蹲在旁邊抽煙。人們走過，沒有感覺到有什么不同。

沒有下雪的冬天充滿了陽光。

兄弟，你的到來，讓我那份隱藏很久的、渴望在大街上擁有陽光的心情又萌動了。我想走出去，放飛那只掛在墻角的風箏。

有著一張卡通人物笑臉的風箏是我的另一位朋友在冬天送我的生日禮物。那個冬天雪下得很大，掩埋了我新移栽的那棵紫羅蘭。朋友告訴我，冬天不是種花的季節(jié)。我不聽，堅持把它移栽到我的陽臺上?，F(xiàn)在，它開花了，像朋友的笑臉。

今年冬天沒有下雪，我始終耿耿于懷。

我去接你，走過長春觀，我被卡在大東門的喉嚨中，像一根魚刺，讓城市咳嗽。跨過那道石坎，我跌落了一顆牙，被一位道長掃進了放生池。你笑我不會走路。

是啊，我總是摔跤。路，不好走。

摔跤

不會走路的人總是摔跤。就像我總是輕易打碎名貴的瓷器。

你看見太陽了嗎?它癱軟在天邊。

很難想象我就這樣一直坐在地上，我要站起來。

捧起散落的瓷片，輕輕地搖晃，讓那種聲音不屈地在我體內(nèi)響著。孤獨沒有因為摔跤而碎裂，依然完整。我轉(zhuǎn)過身，不想看見人們詫異的目光，他們難以理解鮮血流出來，我為什么不喊疼。

我用打量人的目光注視那棵梧桐，含著感激。跌倒的瞬間，它扶了我一把。雖然，我最終還是跌于塵埃。誰能知道我對它的愛呢?總是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疼痛由于它而緩解。車輛碾過影子，我沒有出聲。我在路上，穿透樹葉的微風吹拂著，我顯得瘦削。品嘗一杯苦艾酒，還有什么比它苦?

精瓷碎裂，我捧著走過，試圖彌補。

可我找不到一位粘合瓷器的藝人。

內(nèi)心那盞燈

我走過獨木橋，像無人愛憐的乞兒，拖著疲憊的身體，一路走著。一群不知從何處飛來的鳥兒，嘁嘁喳喳，從我頭頂飛過，它們一點一點經(jīng)受住飛行中的狂風暴雨和烈日。我站在大地和鳥兒之間，四周沉寂。

一枚枚木頭碎片在歲月深處紛紛揚揚。從那時到現(xiàn)在，多少記憶融入其中。鋸木廠在我人生的旅途只是一次短暫的歇足，帶給我的感受卻很深刻。鋸木頭的是一個啞巴師傅，他沒日沒夜不停地鋸著，我就沒日沒夜不停地扛著。在沉默中停留，在停留中稀釋著旅行所帶來的沉重。

碎片紛紛。誰能想到，我會和一個啞巴在城市的角落度過了五年，沉默，重復，電鋸刺耳的聲音永不停頓。

在一個下雪的早晨，啞巴師傅送我走出鋸木廠，他握住我的雙手，重重地點著頭。我分明看到淚水從他的眼中滴落。五年了，我欠他一句話：老哥兒，謝謝你。謝謝你的紅薯稀飯和那每日不可少的米酒，

我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鋸木廠。

當啞巴師傅拎著一箱米酒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我的吃驚不亞于買彩票中了特等獎。他依舊沉默?？墒沁@次，眼淚卻弄濕了我的臉頰。當一只流浪犬被一位好心人收留的時候，在它的心中已經(jīng)不可避免的長久存在了感恩。

我就是一只被收留的流浪犬。我的日子被木頭碎片充實著。從一個地方走到另一個地方，追尋的腳步從未停止。努力接力內(nèi)心深處閃耀著的綠色火焰。

手里有一盞燈，走路就不怕黑。

女人

你不能責怪她。

橫在她面前的是一條深溝，爬著蛇，生長著各種有毒無毒的植物。她是女人，也害怕這些東西。她的日子被你占有以后，就沒有了自己的生活。

一朵太陽花，無聲地開著。

她下崗了。委屈也好，無奈也罷，日子總要過吧。攏一攏額發(fā)，她是逐漸衰老的月亮。

在一個早晨，當你還在床上，她收拾好你和兒子的早點，踩上單車，來到勞務市場，填了一張表。有風從窗戶中吹人，天氣漸漸冷了。人們嫌棄她年紀大了，做保姆也不要。只能等著。

就這樣等了兩年。到了退休的年紀，辦好了退休。

她嘆了一口氣?？偹阌辛斯潭ㄊ杖?，再加上男人每月的錢，兒子上大學就不會有問題了吧?她這樣想著。

你還是那樣的脾氣。

她不說話。她知道你累，幾十年窩在一個校辦工廠里，頭發(fā)都白了，她看著心疼。

不能停下腳步。眼瞅著一天一天冷了，還要為家人置辦棉衣。撩了撩頭，發(fā)，走進市場，她要買進一批小物件，然后再賣掉。

日子總要過吧。眼淚也好，歡笑也罷，那都是生活。

旅行

從武漢出發(fā)，我和我的兄弟坐在汽車的最后一排，等待著窗外的陽光融化初見的陌生。我們想著什么，就說出什么。畢竟是一趟陽光之旅，走一步，留下一個腳印。

很多日子都可以忽略，但是，這個等待了很久的時刻，就像路途中的收費站，在我人生的旅途不可避免。也許，今天的鑼鼓沒有春天的那種鳴奏，卻沉淀著秋的厚重。有一種呼喚是永恒的：我在大地上尋找我的旅伴。

車過黃潭，我向河對岸望了望。隔著河的呼喊，此刻得不到回應。客車向西，快速駛過黃潭小鎮(zhèn)。我聽到車窗外花開的聲音，夜來香撕裂開幸福的花苞，盈滿全部的展望。美麗的夜來香，我的日子被你的花香包裹。只想為愛人開放，夜來香的綻放是一個緩慢的過程。

需要一個小站，停靠疲勞的雙腳。到達漁薪，已近夜半，在小城的十字路口，我和我的兄弟等待著一個人把我們領回家。

手表

你的手表停了，時間沒有停。隔著街道我沒有辦法把你散落一地的求職信撿起。

街邊的梅花開了，我以為春天到了，誰又能想到，一陣北風又促使大雪頃刻覆蓋住城市單薄的外衣。我該如何穿越這條街道?站在雪中，我真切地體會到了寒冷。我看不清楚那棵梅樹開了幾朵梅花。

雪，冷冷地掩蓋住了那一地無處投寄的求職信。

你蹲在雪地一根接一根抽著煙?？墒悄悴恢?，這條街道嚴禁吸煙。你又為此付出了五元錢。我們沒有理由指責誰。

一塊舊手表被你反復擺弄。一段時光凝聚在它陳舊的表鏈上。面對它不再行走的指針，你無能為力。很難相信這場雪之后，你能夠擺弄好它。整個下午，雪一直沒有停。我無法穿過街道走近你。

接近黃昏的時候，我看到你站起來，一甩手扔掉那塊表。它被扔到了你的身后。

手表停了，時間不會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