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原奇葩香自遠

胡廣盛

初讀彝族詩人阿平《擁有八角的山村(外三首)》，眼前便浮現(xiàn)出大片大片蔥蘢的玉米和金黃的稻谷，仿佛看見了家鄉(xiāng)的父老扶犁耕作于眼前，一個似乎不遠卻又極不確定，既有幾分熟悉而又很是陌生、隱隱約約看得見卻又無論如何也難以抓住的畫面。于是，在我稍頓的間隙，淳樸、自然、厚實、凝練、豐沛、真摯這樣幾個詞帶著雜多的情感相約而至心間，令我猝不及防。

這便是我初讀彝族作家、詩人發(fā)表于《含笑花》2005年第三期的詩歌《擁有八角的山村(外三首)》的原始印象。

再次捧讀品讀、玩味時，讓我更是驚嘆不已。在這個眾多讀書人、文化人或自稱讀書人、文化人、作家詩人而真正的詩意即將飄逝久遠的“散文、小說時代”，能讀到如此純粹如此絢爛鮮活、真正接近神祗的充滿原始山野生態(tài)美又包涵詩者之思之情之義的詩歌，誰能無動于衷?除非他尚未長出或忘記了帶上那一雙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

何以如是?且看“塵世滾滾，歲月匆匆”，這是詩人在感嘆日光流年，白駒過隙，紅塵滾滾，世事滄桑。不是嗎?“渴望大量栽種八角樹卻怕‘割尾巴的日子／已隨風雨飄去”。歷經(jīng)變革，崢嶸歲月，各種風雨雷電都拌著“日子”飄去了，一個嶄新的時代已經(jīng)誕生并且闊步前邁。古老的山村不在憂戚、徘徊、陰郁，取而代之的是那埋藏心底千年而又像日日與農人打交道的具體得不能在具體、古老得無法在古老、平凡得無以在平凡，同時也偉岸偉大異常的犁鏵般厚重樸實光輝的理想在風調雨順風和日麗的“今天”鑄人癡情與歡樂，通過誠實的勞動開拓著新的山脊，攀爬著新的高峰，以期更加殷實燦爛幸福的明天。在這片充滿生機與活力的肥沃的紅土地盡情的延展、繁衍生命賴以生存的谷子玉麥和精神的食糧、信念，“盡情滋長那大片大片的谷子玉麥和飄香的八角林”等等，等等六枚小圓點組成的省略號，蘊藏了一切。既具象又空靈，虛實結合，既有浪漫主義詩人的瀟灑情懷，又有現(xiàn)實主義求索的厚實勁骨?！皦m世”、“歲月”、“日子”；“渴望”“理想”“誠實勞動”；“郁郁悒悒”、“癡情與歡樂”、“新的山脊”、“綠的紅土地”、“谷子玉麥”、“飄香的八角林”?？梢哉f每一個意象群，都鮮活無比，都充滿詩人對彝家山寨又不僅僅局限于家鄉(xiāng)山寨的深切愛意。尤其是那連接渴望、理想、誠實的紐帶動力——栽種、鑄入、開拓、善于繁衍、盡情滋長……足見詩人駕馭我們司空見慣的“平淡生活”素材的舉重若輕，精妙剪裁、匠心獨運。

又如接下來的一節(jié)“山村的小路漸漸長粗了／小茅屋長出了一副鋼筋鐵骨”。一個“長”字頓時讓隨著改革開放漸漸開化、日益富裕、與時俱進的邊地山村活潑生動起來，仿佛將讀者帶入了豁達、樂觀、勤勞、智慧、堅韌的盛產(chǎn)歡歌笑語樂陶陶、曼妙踢踏舞翩翩、人與自然和諧共生魅力無垠的彝家山寨。于是，古老的山寨煥發(fā)了勃勃生機，顯得那樣青春亮麗，“在一串響亮的歡笑過后／把大門打開把窗子打開／讓陽光和新鮮的空氣透進來”，那么究竟要干什么呢?我們可以想見，詩人早已呈現(xiàn)：年輕靚麗的山鄉(xiāng)又與時代同步與世界接軌，講究起穿著“服飾”、風度、氣質、營養(yǎng)……因為那是“陽光和新鮮的空氣”，讓它們都透進來吧!且“把耳輪緊貼大千世界的回音壁／讓時代的交響樂刺激麻木已久的／耳膜”。門外的窗外山外的鄉(xiāng)外的整個“大千世界”的有著時代氣息現(xiàn)成管用的成功的急需的“信息”翻過耳廓順著耳輪將“回音壁”上的“時代的交響樂”于耳膜相遇……那將預示著什么呢?是震聾發(fā)聵?是醍醐灌頂抑或別的?激情與理智的詩人卻在此嘎然而止，張力與含蓄之美便大功告成。

詩人并未結束詩語，盡管他渴望濃縮在已有的兩節(jié)里?？墒羌亦l(xiāng)實在是令詩人魂牽夢縈，那山寨古老而新奇年輕的山寨實在是太讓詩人難舍難分了，她的古老，她的獨特豐姿，她的靚麗青春，她的與時俱進，她的大氣、寬厚與睿智清醒等等，綿延無際、宏博濃稠得無以稀釋化開的根與葉母與子花與果般交織依存絲絲縷縷如網(wǎng)如紗似水似云如穹宇又如大地般難以條分縷析的情愫，與詩人眼中夢中心中記憶中、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喟嘆感嘆與長嘆、歡喜欣喜狂喜又竊喜，甚至還有一絲兒憂郁的情結，等等，又如同深植于血脈、交融于呼吸、貫通于思維的來自血緣與家鄉(xiāng)來自神奇天地與自然一切的絲絲縷縷、點點滴滴，緊緊的纏綿牽迎著詩人，哪怕知識一刻一小會兒的分開，詩心——純凈深邃闊大的詩心也難以抑制與等候。幸福的“擁有”的豐富多彩生活，深厚底蘊加之詩思詩情的驅使，“詩寫詩人”或說“詩要詩人去寫”“詩要詩人記錄下它們?！?/p>

于是，詩人將最初猛烈撞擊自己民族之心詩人之靈并被其拽人紙張與詩行的、最想表達而又極力避讓最不愿輕易說出口的“擁有八角林／擁有大把大把鈔票的山村／鋪展開新的藍圖”，“那一個個自來水龍頭／那一排排電視天線／那一個個山村文化站／意味著一種新的開始……”好一副蔥蘢繁茂昌旺無限意味深長的山鄉(xiāng)風景畫!透過美麗的風景，穿過悠遠的……，我仿佛看見晚唐“小李杜”中的杜牧在吟唱“尋常詩思巧如春，又喜幽亭蕙草新”

閱讀的幸福流遍身心!相信擁有如許大片“八角的山村”創(chuàng)造如此篇幅短小而內涵何其豐沛《擁有八角林的山村》等的彝族詩人阿平不會介意：一位后生語無倫次像山野里的風一樣迷情迷狂的言說。以為《草果之夢》、《腳手架》、《冬日壩美》詩人已經(jīng)告訴我們：在“滇南大山褶皺之中……”有“參天的古榕樹雄立于村旁”“或浣衣于河里／或嬉戲于草坪或圍坐于火塘邊”，“像端坐于幽洞里的陶公像”。那“丁丁冬冬的牛鈴聲／由遠而近……”最后“成為冬日壩美山水畫里的／點睛之筆”(《冬日壩美》)。

是的?！岸覄t站成了／壩美村旁的一棵桃樹?！薄抖諌蚊馈?/p>

是的，也許是歲月匆匆，也許是人心思古，也許是曙光黎明，也許是天降日暮，更因論者的學淺才疏，也許“也許”不必再重組。能站成一株春華秋實的桃樹、一株希世奇境中燦若云霞的桃樹也自成為絕美奇麗的風景與財富!風景中的風境成就著新的更大更壯美的風景，是風景養(yǎng)育浸潤了你的詩筆，也是你為壩美的風景樹起了旗幟!獨立曠野，自成風流，四時有別，而不與人論短長，詩心佛意參禪機。是的，靜心澄碧，自有“紫燕清音，春雨淅瀝／又一個栽種希望的季節(jié)降臨了／又一個種植草果夢的季節(jié)降臨了”(《草果的夢》)，春天里栽種希望，秋天里必定收獲金色的理想。不是嗎?“她的每一朵粉紅色的花嘟潛藏著令人神往的夢幻／她的每一枚紫紅的果／都蘊蓄著生活的信念?！薄恫莨膲簟窡o論是擁有“飄香的八角林”還是夢著“粉紅的花朵繁星般開了又謝了”總會有“一串串紫紅的草果漸漸豐滿起來”的“粉紅的花朵”“紫紅的草果”，無論是甘為人梯默默奉獻成就多少輝煌大廈與雄偉大堤“卻很少有人談起”的“腳手架”還是“壩美村旁的一棵桃樹”都是神奇大自然的恩賜與造化，都是歷經(jīng)風雨雷鳴、冬寒酷夏，她們默默地忠實地守著自己的使命、夢想與光明，而最終孕放了獨有的花朵長成了自己別具一格的正果，想想那要比自覺富貴艷麗爭寵的牡丹獨立、務實、豐碩!這，難道還少還不夠金貴嗎?守望家園、世通大干、懷古思憂、漸近漸遠、獨立壩美、風光無限。心釀奇葩，香飄云天!

人生好比一段寓言，詩歌更像寓言中的精華。它不是糧食，但足可以喂養(yǎng)孤寂倔強的靈魂和堅韌民族的良心。“詩讓人不懂很容易，讓人讀懂卻很難。讓人讀懂了又能喚醒沉睡的心房并迎來有益的啟迪與共鳴，卻很難?！?詩人柯巖語)而阿平做得很漂亮。

字為心畫，言為心聲，詩為心史。概言以結之：彝族詩人阿平的《擁有八角的山村及(外三首)》清純自然、流光溢彩，無浮華之意象，著深邃之情志；有爐火之青純，去晦澀之帆影。

球星貝利說：“我踢得最好的球是下一個?！?/p>

感謝阿平給我們奉獻了如此大智若愚般帶著“原生態(tài)美”的詩歌佳肴。我們堅信根植于深厚民族文化土壤又有著千年“七鄉(xiāng)文化”積淀滋潤，迎著八面來風“將耳輪貼緊大世界的回音壁”的阿平先生，會為我們捧出更多更精妙的大餐以饗讀者。我們期待著!

本欄責編植曉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