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都市，不堪回首那二十五個日夜

蕭　斐

詩人顧城曾經(jīng)寫過一首詩：“我總覺得，心靈曾依戀在一起，像一窩野蜜蜂，因為生活的風(fēng)景，飛散在遠(yuǎn)方?！北疚闹械哪兄魅斯咀?，與女主人公、文學(xué)愛好者阿珍，為了尋求心靈上的安逸、平和，尋求人世間真正的返璞歸真，兩人相約離開現(xiàn)代都市，走進叢林，開始了與大自然靈氣相通的生活。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猛然發(fā)現(xiàn)……

發(fā)生在筆會上的浪漫故事

木子于1966年出生在湖南省西南部的一個山區(qū)小縣的普通農(nóng)民家庭，自小愛好讀書寫作，在大學(xué)念書期間，木子勤奮筆耕，在一些大報刊上頻頻亮相，發(fā)表了逾10O篇(首)優(yōu)秀的散文、詩歌，成為滬上眾多高校間小有名氣的校園才子。

1990年，木子成功地完成了大學(xué)4年的學(xué)習(xí)生涯，回到家鄉(xiāng)，在長沙市的一家省級刊物擔(dān)任編輯、記者。工作以后，木子憑借厚實的文學(xué)基礎(chǔ)與豐富的生活實踐，在短短的三、四年當(dāng)中，在全國多家大型純文學(xué)刊物發(fā)表了若干中、短篇小說，在群星燦爛的“新生代”作家隊伍里爭得了一席之地。

1996年，木子結(jié)婚了。他的妻子小譚比他小6歲，長沙市本地人，一個脾氣溫柔、相貌可愛的“居家型”普通女工。小譚生活料理能力很強，且善解人意，是木子的賢內(nèi)助。2000年，他們有了一個聰明的男孩。新婚燕爾時，兩人卿卿我我，倒也有過一段甜蜜的日子。但時間一久，木子發(fā)現(xiàn)，自己與小譚文化水平相差太遠(yuǎn)，小譚對他的文學(xué)事業(yè)又不感興趣，兩人缺乏共同語言。漸漸地，夫妻感情趨向冷淡。

2004年10月，木子被邀參加文化部門舉辦的一場筆會。在這次筆會活動中，結(jié)識了一個叫吳秀珍的女子。吳秀珍出生于一個醫(yī)務(wù)世家，長得皮膚白皙、眉清目秀、小巧玲瓏。1997年，她以優(yōu)異成績從省內(nèi)一家醫(yī)科院校畢業(yè)，被分配在長沙市屬的一家專科醫(yī)院工作。2001年冬，她跟機關(guān)年輕干部楊勇結(jié)婚了。阿珍是虔誠的文學(xué)愛好者，閱讀過大量唐詩宋詞與國內(nèi)外情愛小說雜志，向往浪漫的兩性生活，多愁善感，精神世界非常豐富。偏偏楊勇不解風(fēng)月，結(jié)婚后雖然仍對她很好，工作也挺有成績，但成天只知上班下班、打麻將。更讓她難以忍受的是，由于內(nèi)心空虛，他把大量時間打發(fā)在抽煙、酗酒上，每天不是醉醺醺的就是煙臭滿身，而沒想到陪阿珍逛逛公園，走走商場。阿珍多次勸他沒用，只好暗自嘆息，黯然神傷。

阿珍由于有著較全面的文學(xué)素養(yǎng)，有著自己的多情個性，有著女人寫作的細(xì)膩、真切，她的詩作具有一種古典的淡淡哀怨。她曾把這些詩作中的一部分嘗試著投到了木子那里，木子透過這些雖稚嫩但不乏個性創(chuàng)造與文學(xué)色彩的文字，看出作者的靈氣，慧眼識珠，從中精選出一組詩在自己刊物上發(fā)表了出來。

這一次筆會，剛報到的第一天，阿珍就見到了木子，兩人有過短時間的交流。因為工作忙，木子只好簡簡單單地勉勵她繼續(xù)努力寫，有什么好稿再投給他，有什么看法可跟他商討。雖然平平靜靜的，還是很讓阿珍激動。她沒想到，自己崇拜的大作家木子這么年輕，他的獨特氣質(zhì)，更是讓她著迷。阿珍在一邊靜靜地觀察著木子的一舉一動，看著木子在會上發(fā)言時的神采飛揚、在會下應(yīng)對時的游刃有余，她覺得似乎自己身上的某根弦被觸動了一下，她甚至聽得到這細(xì)微的聲響。

木子是知名作家，又發(fā)表過不少與會作者的作品，許多人給他投過稿或通過信，大家都要找他談心、請教。每天從早到晚都有人簇?fù)碇?。阿珍很想找個機會與他單獨在一起說說話，卻沒法做到。

為期一周的筆會眨眼間就到最后一天了。阿珍想，自己再不爭取，機會恐怕就沒有了。10月18日晚，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趁人家不注意時給木子遞去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娟秀、工整的兩行字：“木子先生，明天上午9點30分想約您單獨談?wù)?，地點在招待所音樂茶座包間，不知您能否賞臉?”紙條一遞過去，阿珍覺得心跳加快，拿紙條的那只手早已汗津津了，兩張臉蛋則又紅又燙，像是剛在烈火旁邊烤過許久。

19日上午是自由安排。從清晨剛醒來，阿珍的心一直有些慌張。她呆坐在房里，什么事也沒法干。她早早修飾、打扮好了自己，來到音樂茶座等著木子。9點30分剛過，只見木子從外邊匆匆走進來。一見他的身影，她的心撲通直跳。見到阿珍，木子馬上向她道歉：“有勞您久等了，很不好意思。”阿珍趕緊說：“沒什么，沒什么。耽誤您的寶貴時間，還得向您表示感謝?！彼踔劣X得自己有點語無倫次。

兩人開始暢談文學(xué)。由于有共同愛好，他們交談得非常投機。阿珍剛開始還有點拘束、顧慮，但很快就被木子的隨和、風(fēng)趣所感染，也變得穩(wěn)定、開朗了。一個上午兩個半小時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展現(xiàn)在木子面前的阿珍，正如其詩歌一般，是一個多情、細(xì)膩、溫婉、清麗的出色少婦。跟這樣的女性交談，木子也是頗高興的?！八恼煞蛘嫘腋??！彼迪?。

飯后快分手時，阿珍似乎是不經(jīng)意地說了一句：“您看樣子有點憂郁……不過，挺有味的?！闭f完又暗暗覺得不好意思，自我解嘲地啞然失笑了。木子頓時一言不發(fā)，臉色迅速陰沉一下。他欲言又止，最后還是輕輕搖了一下頭，走了。

木子的心情再也無法平靜。他沒想到，阿珍竟能如此快發(fā)現(xiàn)自己竭力想要掩蓋的復(fù)雜內(nèi)心。他那長期荒蕪的精神世界，自從遇見阿珍后，仿佛烏云里的一輪明月猝不及防地掠過，亮亮地刺了他一下。下午開會時，他的眼睛久久追尋著觀眾席中的她。

夜宴結(jié)束得很晚。晚上9點左右時分，阿珍獨自在房，聽見有敲門聲，她開門一看，見是木子，她一點也不詫異，似乎這早已在預(yù)料當(dāng)中。

兩人靜靜地坐了一會，阿珍建議道：“我們出去走走吧。”那晚月華如水，招待所后花園影影綽綽，涼爽清靜。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會兒，木子不由自主地開口了：“我給你講講自己的故事吧?！卑⒄浔牬箅p眼，理解地點了點頭。木子從自己童年時貧寒求學(xué)、愛好寫作開始講，到后來如何成名、成家，以及婚姻生活中的苦悶，一古腦兒傾吐了出來。

講完這一切，木子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阿珍。接著，阿珍也三言兩語把自己的處境告訴了他。木子邊聽邊瞪大雙眼，眼鏡片后的吃驚無法遮掩：“原來你的肚子里也有這么多的苦水。我還老是在想，誰娶了你這樣好的妻子，那是一輩子的福氣呢！你男人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p>

兩人脈脈對視著，阿珍被木子那深邃的目光盯得低下頭來，她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一扇心門正在徐徐開啟。突然，木子一雙有力的大手把她緊緊擁進滾熱的懷中……

10月20日筆會結(jié)束，與會人員分頭返程。木子、阿珍等一批長沙會員乘包車回家。一路上，兩人深情款款，不時對望。到長沙下車后，彼此留下聯(lián)系電話，這才依依不舍地分別回自己家去。

家依然是那個樣子，阿珍只覺得恍如隔世。瞅著在一場暴風(fēng)驟雨的做愛后死死寐去、很快又鼾聲如雷的丈夫，阿珍獨自對天花板嘆氣。

10月21日清晨，丈夫尚未醒來，阿珍聽見有電話鈴響。她一摘下話筒，不用說，是木子。木子在電話那頭急促地對她說：“我很想見到你?！?/p>

8點整，他們在一家咖啡屋碰頭。木子沉默一會后，突然認(rèn)真地說：“我厭倦這種都市生活了。我鄙視世俗、鄙視虛偽、鄙視名利、鄙視雷同、鄙視擰緊發(fā)條般的高節(jié)奏、鄙視隨波逐流式的循環(huán)運動。我向往大自然，向往自由自在，向往天真與天籟?！?/p>

阿珍聽木子激情澎湃地表述著，她很明白木子的心情。然后，木子異樣地盯著阿珍，小心翼翼說道：“我有個想法。我已厭惡這世俗家庭的束縛，我要逃離這大都市，去那杳無塵囂、純天然純田園的地方，你愿意跟我去嗎?”

起初阿珍覺得這有些不可思議，以為那只是文人的一時妄想。見他挺專注的，心想：“是呀，我也對世間現(xiàn)實失望了，我也追求浪漫，渴望超脫，何不趁此機會實現(xiàn)夙愿?”她沉思了一會兒，同意了。

兩人很快行動。他們各自回家取錢、拿證件、找隨身換洗的幾件衣服，很快搭上10點3O分去湘西懷化的直達快車，當(dāng)天傍晚便下榻懷化市郊一家兩星級賓館。

莽莽森林里的25個難忘日夜

10月22日，他們兩人搭長途汽車來到距懷化市區(qū)200余公里的木子老家。這是一座群山環(huán)繞、風(fēng)景如畫的小城鎮(zhèn)。他們在這兒住了2天，10月24日折而向西，先轉(zhuǎn)乘鄉(xiāng)間簡易汽車，然后步行通過幾個農(nóng)家小村落，進入一片原始森林區(qū)，且越走越深。

原野與大山，沒有城市的車水馬龍，沒有現(xiàn)代文明對天性的壓抑，沒有追名逐利與人際糾葛；只有清澈山泉的細(xì)流，只有藍天白云、百鳥歡唱。在這里，錢財、名譽等什么都不需要了。兩人在最初的一個禮拜過得非常愉快，大自然對他們而言是全新的、神奇的。

但問題很快就出現(xiàn)了。先是隨身帶的方便面、蛋糕、冰凍牛肉、火腿腸、奶油面包等全部吃完了，只好在山里摘野菜、摸小龜、逮山兔，然后火烤、水煮來吃。由于沒有油鹽醬醋等佐料，又或熏得烏黑或尚未弄熟，味道實在是太糟，難以下咽。

山中雨水多，好幾次他們被暴雨淋得像落湯雞，且不時夾帶著狂風(fēng)飛葉，冷得他們直發(fā)抖。雨后便是天晴，陽光毒辣，暑氣難耐。乍寒乍熱，兩人都感到體力難支。沒幾天，阿珍就患上了重感冒。多虧他們還帶了些常用藥品在身上，病情能及時得以解決，但日曬雨淋之苦他們也總算受夠了。

更可怕的是，還有一群又一群蚊子小蟲圍攻。他們還得提防毒蛇及猛獸。

堅持到11月10日，饑餓、疲勞、害怕、種種病狀，弄得他們?nèi)瞬幌袢恕⒐聿幌窆淼?，哪里還有心思談情說愛、賦詩著文。兩人相視苦笑，猶豫幾天后，終于無可奈何地商量，還是下山吧。這種逃離都市、回歸自然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他們走了許久，直到天黑才找到一間孤屋，那是為守林老人修建的。老人見到他倆后，嚇了一跳。但在聽清來意后，厚道的老人還是留他倆吃了一頓熱菜熱飯。盡管飯菜極簡單，他們?nèi)猿缘美峭袒⒀?，足見饑腸轆轆。老人滿懷同情與迷惑，不斷嘆氣。

休息一夜后，木子、阿珍繼續(xù)趕路。他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去有人的地方。去有自己人的地方?；氐阶约旱纳钊Ξ?dāng)中?！笨伤麄儚奈撮_口，也不愿開口。

他們已經(jīng)忘了在路上又走了多少天，吃了多少苦頭。10月14日中午，兩人終于來到一個小鎮(zhèn)上。他們正要問去旅社的路，一個很熱情的小伙子主動過來為他們引路，然后將他們帶到一座破敗的院子內(nèi)，說這兒就是旅社。幾個并非服務(wù)員打扮的姑娘走過來，邊說邊扯，不一會后迅速作鳥獸散。兩人正奇怪，阿珍一摸口袋：“錢包不見了?！蹦咀舆@才發(fā)現(xiàn)自己也是這樣。

被搶劫加欺騙，錢用光了，又沒有了證件，他們彷徨在街頭，不知怎么辦才好。突然木子想起，他有個業(yè)余作者就在本鎮(zhèn)文化館。他回憶著電話號碼掛過去，3分鐘后，那位作者朋友來了。在朋友的幫助下，兩人終于踏上回家的班車。

當(dāng)踏上湘江畔的這座南方古都時，他們又一次恍如隔世，但與上一回筆會回來已全然不同。

兩人離別前夕，木子終于道出了自己的體會：“阿珍，我們的想法是很不成熟的。脫離現(xiàn)實，失去自己的位置，將寸步難行，甚至葬送人生?；仡欉@20余天，我將終生難忘!”沒有擁抱，甚至沒有握手道別，兩人分頭回家。木子的妻兒正焦急地等著他回去。從妻子小譚的關(guān)心、溫柔中，木子發(fā)現(xiàn)這才是自己的家，這才是自己的歸宿，妻子才是最最關(guān)愛自己的人。

阿珍回家后，丈夫楊勇快樂得哭了起來，說：“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卑⒄湔钩鲂v，她什么也沒開口，任丈夫緊緊摟住自己。她心里想著，原來有時候事情并沒有我們自己想象的那么壞。人擁有時不珍惜，待到遠(yuǎn)離它時才發(fā)覺那才是真正美好的。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名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