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老爺與乞兒

這事發(fā)生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的川北廣元。

那天凌晨，凜冽的寒風裹雜著漫天雪花覆蓋了整個凌家大院。富甲一方的凌二老爺穿上一襲赤褐色狐皮風氅，帶兩個家丁欲上麻柳聯(lián)保，游說那里的鄉(xiāng)紳李舵爺籌組慈善會的事兒。

家丁推開院門，陡見梯形的青石臺階上，雪花掩蓋著一個衣著襤褸的乞兒，頓覺晦氣，輕舒猿臂上前抓起乞兒就要將他扔到一邊，卻被二老爺止住。二老爺鞠下身，用他那雙犀利的眼睛仔細打量過這個左腮有顆豆大黑痣且被凍昏了的乞兒，略一沉思，便令家丁將他抱回院去。

下人見二爺著人背回個乞兒，立馬端來熱湯要給他喂，二爺說不用，看樣子他要飯已有了些年頭，一時半會餓不死他。說罷又吩咐家丁將抱進暖房洗浴……

清晨，暖融融的陽光透過糊著薄如蟬翼的南洋紙窗戶，泄在乞兒的臉上。乞兒睜開惺忪的眼睛環(huán)顧這溫馨的小居室如墜霧中。正在他滿臉疑惑間，二老爺推門而入徑直來到他跟前。乞兒一臉木然地瞅著二老爺；二老爺也用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乞兒。須臾，乞兒似乎明白了什么，說老爺我只是一個要飯的，你為何要救我，置我于如此高貴的雅居？二爺說要飯的也是人，是人也就跟我們一樣，享有做人的權利。我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去嗎?在我眼里你是要過飯，但也是一條血有肉、能自強自立的漢子!乞兒負疚地說老爺，多謝你抬舉，可我只配要飯。我這樣的人在這里會玷污了你高貴的府第。你胡說!二老爺柳眉一豎，令下人弄來一套嶄新的衣服，僅一會功夫便替乞丐穿戴整齊。二老爺將乞兒拖至那塊碩大的穿衣鏡前，道：現(xiàn)在看看，你還是要飯的嗎?乞兒怯生生地端詳著鏡子里那個西裝筆挺、英俊帥氣的“公子哥兒”，再回頭看看自己，若有所思。少傾，他情不自禁地昂起頭顱，爾后又垂下，說老爺你的恩德我記住了。可老爺你錯了，我僅是一個要飯女人的棄兒，什么本事沒有，要飯已有七、八年。也許我這一輩只配要飯了。二老爺見他談吐不俗，問你讀過書嗎?乞兒說跟一個要飯的老頭兒認了些字。二老爺一聽這話斥責他道，你個不識抬舉的東西，誰說你只配要飯!你現(xiàn)在還像要飯的嗎?你有腳有手有頭腦，也許本就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懂嗎?你吃嗟來之食不臉紅。你現(xiàn)在就出去，看誰會給你一文錢!乞兒低下頭不再吱聲。二老爺又讓仆人拿來一樣東西示與乞兒。乞兒一眼就看出那是他們出門討飯的行頭。他不解地瞅著二老爺。二老爺說這曾是我年輕時用過的碗!乞兒震驚了。他捧過碗仔細看過，再上下打量二老爺一番，繼而一掃眼前裝飾華麗的小居室，無言以對。良久，乞兒說老爺你救我無非是要我感激你，以后忠心耿耿為你效力吧?二老爺無可置疑地說，你錯了，年輕人!我為你所作的一切只是為你找回你做人的尊嚴。你吃過飯馬上可以離開這里。

中午，二老爺讓下人專門給乞兒安排了一頓豐盛的飯菜。

臨別，二老爺對乞兒道，我準備了兩份禮物，不過你只能挑一份。一份是二十個銀元與我用過的那只討飯碗。二十個銀元足夠你幾月吃穿不愁；那碗嘛你知道會怎么用它。另一份則是一本叫做《商道》的書與五個銀元。書是我做生意時師傅送與我的。這本書字字金玉良言，你拿回去好好看看。日后你若從商，好好省悟書中道理，定能出人頭地。乞兒沉思片刻，接過有書的哪份后稍一猶豫，又沖二老爺懇求道我還想要你那只碗。二老爺想了想依了他。乞兒的眼里閃動著淚光，他“撲嗵——”一聲替二老爺跪下磕了三個響頭，揮淚而去。

十年后，二老爺因卷入一場訟事需要花很多銀錢。從前的家丁捎來信說十年前老爺搭救過的那個乞兒如今在省城發(fā)了大財。二老爺心想當年自己拾救他本就沒想圖什么回報，所以便沒在意。可終有那么一天，那個人找上門來了……

二老爺一看來人的臉就斷定他并非當年自己搭救的那個乞兒，于是問來者何人。來人道我的確不是你當年搭救過的那個要飯的，但我曾是你搭救過的那個要飯的的朋友。十年前，我與他交情過命并同在生意場上奔走。聽說你送與他的那本書是商人賺錢的法寶，可他從來就密不示人。我一氣之下便偷了他裝書的袋子并離開了他。后來，傳說朋友雖也成為商界翹楚，但終因少了那本書相助，未能實現(xiàn)自己的宏愿，于兩年前已賁志而隕。據(jù)說他臨死前稱自己壯志未酬，又弄丟了那本改變自身命運的書，無顏面見當年接濟他的恩人。我對不起朋友，我的良心受到煎熬。近日，我讀到那本書最后一節(jié)《不義之財莫貪》，愈發(fā)覺得自己的行為可恥。我今天就是幫朋友來了卻他的心愿。來人說罷，掀開手里的皮箱并拿出沉甸甸的一個紅布包打開，露出四根黃燦燦的金條，還有那個當年二老爺送與乞兒的討飯碗。

其實乞兒至死還不明白，那碗是當年二老爺救過的一個要飯老漢臨走時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