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 陽
西總布胡同
四塊玉與銀街的傳說際會
溯源·流年
西總布胡同在明朝稱為總鋪胡同,因總鋪衙門設在此處而得名。清朝時,稱總部胡同,清末以南小街為界分為東、西總布胡同。
風景·現(xiàn)場
西總布胡同位于東城區(qū)的東南部,東起朝陽門內(nèi)南小街,西至東單北大街。
由東單路口向北走不多遠,便可以來到西總布胡同的路口。路口南側(cè)是以前非常有名的北京課本書店,這里曾經(jīng)承擔著北京各中小學校的教材發(fā)行工作,后來課本書店搬到了東便門,這兒便改為了教育音像書店。路口北側(cè)現(xiàn)在是一家成都小吃店,顧客很多,生意應該是很不錯的。
西總布胡同很寬闊,24路公共汽車就從這里穿過,在真正的胡同里通行公共汽車的,據(jù)我所知好像僅此一處。胡同里面,新式的建筑很常見,古老的院落已經(jīng)不是很多了。不過透過時斷時續(xù)的老宅門,仍然可以想像出曾經(jīng)的氣派和規(guī)模。
胡同27號曾是清末重臣李鴻章的祠堂,這在當時是唯一一座經(jīng)皇帝批準建造的漢人官吏的公祠,祠堂里的建筑不復存在,只留下一面紅墻。
在天壇公園東門不遠處,有一個名為“四塊玉”的地方,這片地方早在幾十年前還是城市周邊的荒地,后來隨著城市人口的增加,四塊玉逐漸成居民住宅區(qū)。所謂住宅也多是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建造的一些低矮平房,和胡同的四合院有明顯的區(qū)別。在這里,已經(jīng)找不到街巷間韻味十足的京城氣息,所有的一切都是簡陋和單調(diào)的。
四塊玉這地方據(jù)說以前真的有過四塊“玉”,指的是大理石的一種———漢白玉。關于石頭的來歷,眾說紛紜。住在那里的老人說是從古廟上拆下來的,也有人說是明朝建天壇時留下的。對于玉的由來,居民大多知道關于建天壇的傳說,至于它的去處,民間也有說法,說是在庚子之變中,清政府屈服德國而建筑的“克林德碑”所用的石料就是這四塊漢白玉。
今天,走進中山公園的正門,正前方的漢白玉牌坊仍然矗立在那里,琉璃瓦還在,只不過上面的文字已經(jīng)不再是“公理戰(zhàn)勝”,而改為“保衛(wèi)和平”。這四個字改于1953年北京召開的亞太和平會議時,坊額是由郭沫若題寫的。
往事·述說
在西總布胡同西口,也就是今天新華書店的位置,100多年前曾經(jīng)在此建筑了一座名為“克林德碑”的漢白玉牌坊,現(xiàn)在,牌坊早已不在,但當年的屈辱卻永遠被記載于西總布胡同的地名志上。
1900年6月20日,德國公使克林德在西總布胡同西口,不服清軍盤查并開槍挑釁,被清軍巡邏兵領隊恩海擊斃,隨后,此事成為八國聯(lián)軍入侵北京的導火索。后來,腐敗無能的清朝政府屈服于侵略者,向德國道歉,殺害了恩海,并且耗巨款修建了一座漢白玉牌樓,額題“克林德碑”,并且由光緒皇帝題寫了碑文,被國民視為屈辱的象征。
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作為協(xié)約國的中國成為戰(zhàn)勝國,北京沉浸在戰(zhàn)爭勝利后的歡呼中,興奮的人們不允許象征屈辱的“克林德”碑仍然豎立在中國的土地上,故而拆毀了克林德碑,磨掉碑名和光緒的碑文,重新鐫刻“公理戰(zhàn)勝”四個大字,移建到當時的中央公園,也就是現(xiàn)在的中山公園南門,作為戰(zhàn)勝紀念碑。
歷史的巧合有時候就是對當事者的戲弄,作為被游戲的個體,李鴻章無疑是要被記錄下的人物。李鴻章簽訂的《辛丑條約》與西總布胡同那座“克林德碑”有著一定的聯(lián)系,一年后李鴻章死去,供人憑吊的公祠卻又立在了這條他親手帶來屈辱的胡同里。
李鴻章,1823年出生,曾任兩江總督、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掌管清朝的外交、軍事、經(jīng)濟大權(quán),是洋務派領導者。在他主持的外交中,一貫采取妥協(xié)退讓屈從的投降政策,比如中法戰(zhàn)爭之后,中國是戰(zhàn)勝國,卻簽訂了近于戰(zhàn)敗的《中法新約》。比如中日甲午戰(zhàn)爭后簽訂的《馬關條約》,以及在八國聯(lián)軍侵占北京后與侵略者簽訂的《辛丑條約》。
米市胡同
寫在古巷中的維新情結(jié)
溯源·流年
米市胡同形成于明朝,當時這里有米糧集市,形成街道,故而得名;清朝以后,延續(xù)米市胡同稱謂至今。
風景·現(xiàn)場
米市胡同位于宣武區(qū)東南部,北起騾馬市大街,南至南橫東街。
米市胡同以前緊鄰著菜市口胡同,夾在這兩條胡同之間的是菜市口文化用品商場?,F(xiàn)在菜市口胡同已經(jīng)不在,只有胡同路東的房屋還保存著,但已物是人非。米市胡同現(xiàn)在還完整存在著,只不過更多了些喧囂。胡同口的餐館比以前多了,賣煙酒的小販悠閑地坐在那里,而賣糖葫蘆的則忙著招呼自己的生意。匆忙或是閑散的行人逐一從身邊走過。腳步的繼續(xù)就是心情的表達,這就是生活。
米市胡同很寬敞,雖然路邊時不時出現(xiàn)一些新搭建的小屋,但基本的格局還很清晰。這里的大宅院很多,門樓大多也很氣派。據(jù)說,清朝以來,這里先后住過很多位官員和文人,但留下名字的并不多。胡同43號,是以前的南海會館,也就是著名維新派人士康有為故居,64號過去是安徽徑縣會館,那里是五四運動時期著名刊物《每周評論》的編輯和發(fā)行部。
南海會館就在胡同北口不遠,一處很明顯的下陷庭院,可能由于院子與路面高度相差懸殊吧,所以便有人把院外的影壁當作了矮矮的一堵墻。影壁恰好將門前分成了供出入的兩條小路,廣亮式的大門,雖然破敗不堪,但氣派依舊。
南海會館的大院里有十多個小院子,其中有個名為“七樹堂”的地方就是康有為住過的,這“七樹堂”的得名據(jù)說是由于院子里有七棵槐樹?,F(xiàn)在,院子里已滿是搭建的小房子,完全成了普通的大雜院,樹也都不見了。北面有個中式的二層小樓,那里就是著名的便宜坊烤鴨店舊址。
往事·述說
清末光緒年間,一批憂國憂民的愛國志士走上了維新圖強的道路,其中重要的領導者是康有為。雖然戊戌變法最后以失敗告終,但作為近代中國人自強圖存的先行,它永遠記錄在了中華民族的史冊上。
站在米市胡同康有為故居門前,頭腦中仍然會努力找尋歷史的痕跡,雖然往事已經(jīng)遠去,但物態(tài)依然。米市胡同現(xiàn)在住著的都是普通的百姓了,即便是那些大宅門。南海會館里,充滿了生活氣息,一切都是那樣尋常。
在菜市口這片地方上,總會想到曾經(jīng)的激昂與壯烈,總會想到為中華圖強獻身的“戊戌六君子”。歷史會延續(xù),我們懷念,是因為我們內(nèi)心的感動。
康有為,1858年出生,廣東南海人,人稱“南海先生”。自幼飽讀詩書,博聞強識,不僅精熟國學經(jīng)典,而且還學習了大量近代西方的自然科學知識。
1888年,他進京應試未能得中,后上書清帝提出了效仿西方,變法改革的建議,但最終沒能有結(jié)果?;剜l(xiāng)后,他在廣州辦學,隨著以梁啟超為代表的一些進步青年的加入,學堂規(guī)模越來越大,后來,便成立了著名的“萬木草堂”,萬木草堂培養(yǎng)了很多青年學子,他們中的很多人后來都成了國家棟梁,實現(xiàn)了“培育萬木,為國棟梁”的辦學宗旨。1895年,清政府甲午戰(zhàn)敗,與日本簽訂了喪權(quán)辱國的《馬關條約》。此時,正好是科舉會試,康有為、梁啟超領導學子們集體上書清帝,史稱“公車上書”。
后來,康有為和梁啟超發(fā)起組建強學會,主辦后來改名為《中外紀聞》的《萬國公報》,這些活動,大多是在南海會館中進行的。及至后來,便是意義深遠的戊戌維新運動。
北總布胡同
歲月凝視下的年輕性格
溯源·流年
北總布胡同在過去稱為城隍廟胡同,由于胡同南端與東總布胡同相接,所以在民國的時候,被稱作北總布胡同,此名沿用至今。
風景·現(xiàn)場
北總布胡同位于東城區(qū)東南部,北起大雅寶胡同,南至東總布胡同。
過去,只有東西總布胡同,北總布胡同還只是東總布胡同里的一條小巷,后來大概是為了方便,這巷子才改成了這個名字。東西總布胡同歷史悠久,兩旁大都是闊院林立,一看就知道是大戶人家的住宅,而北總布胡同里尋常的民居占了多數(shù),大宅院很是少見。胡同南端西側(cè)還保留著一片老房子,而東側(cè)則基本上已是新式的大樓和住宅,胡同中部路東是人民美術出版總社的大院,路西是一家飯店,其位置就是五四時期趙家樓的所在。趙家樓飯店前后各有一條小巷,名為前趙家樓胡同和后趙家樓胡同。房子大多還是百多年前的,從滿目風霜的磚墻就可以分辨出來。胡同北端有一座大宅院,建筑得非常氣派,據(jù)說曾是美國石油大王洛克菲勒基金會董事長用建協(xié)和醫(yī)院的剩余材料為父母建筑的宅院。后來這座建筑幾易其主,現(xiàn)在大概是某個單位的宿舍。胡同中部正對著趙家樓飯店的是梁思成和林徽因的故居,旁邊就是一座與其格格不入的居民住宅樓。
從朝內(nèi)南小街一路走過來,感覺到了太多的無奈,溫馨的小店鋪沒有了,人來人往的場景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曠筆直的大道,以及奔跑在上面的汽車。早在南小街拓寬工程剛剛啟動的時候,我就希望這里不要成為第二條菜市口大街,然而那擔心現(xiàn)在卻成了現(xiàn)實。菜市口大街建成將近5年了,寬闊的大道可能是設計和規(guī)劃者所謂的“一步到位”吧,然而那代價卻是宣南整片老宅院以及眾多的歷史遺跡的消逝?,F(xiàn)在的南小街也成了這個樣子,遂安伯胡同沒有了,變成了所謂的金寶街,馬路兩旁的老房子成片成片地拆掉了,盛芳胡同缺失了大半,新鮮胡同、竹竿胡同不見了,工地的圍欄圍住了很多個歷史。北總布胡同離它們不遠,不知道今天在里面玩耍的孩童以后還有沒有回味的可能。
往事·述說
在北總布胡同中部,有兩處著名的歷史痕跡,西邊是趙家樓,而東邊是梁思成和林徽因故居??赡芤彩菤q月捉弄吧,趙家樓變成了新式的飯店大樓,只留下一堵院墻;梁思成的院子大部分已經(jīng)為一座居民樓所取代,殘余部分現(xiàn)在是普通的民居。
前趙家樓胡同1號是賣國賊曹汝霖的住宅,1919年5月4日,憤怒的北京學生為抗議簽訂《巴黎和約》,在天安門前集會,要求懲辦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集會以后,學生們來到了趙家樓胡同,并在這里火燒了曹宅,痛打躲藏在里面的章宗祥。這就是著名的“火燒趙家樓”事件,并由此拉開了五四運動序幕。
北總布胡同24號和26號是梁思成、林徽因夫婦故居的部分殘存建筑,以前這里是北總布胡同3號,一座很具規(guī)模的四合院。1930年到1937年,他們一直居住在這里,并參加了朱啟鈐先生創(chuàng)建的中國營造學社,學社就在朱啟鈐的宅子里,在北總布胡同稍北一點的趙堂子胡同里。在那幾年里,梁思成、林徽因夫婦調(diào)查和發(fā)現(xiàn)了一批歷史悠久的古建,現(xiàn)在已經(jīng)中外皆知的趙州橋、云岡石窟、龍門石窟就是他們的成績。
北總布胡同離新拓寬的朝陽門南小街很近,周圍出現(xiàn)了很多新式的建筑,現(xiàn)代的氣息離古老的院落越來越近。梁思成先生應該是無數(shù)次走過南小街的,只是不知道如果他看到現(xiàn)在壯觀的街景會是何樣的表情。
拆與保永遠都是一對矛盾,居住在老城區(qū)里的人們自然也需要一種舒適的生活質(zhì)量,然而。面對那么多的歷史遺跡,那么多的人文內(nèi)涵,究竟何去何從,也是值得關注的事情。在保護這個問題上我們曾經(jīng)年輕過,所以我們失去了老城門和城墻,失去了四合院門礅上的雕刻,今天,當那些老宅古巷漸行漸遠的時候,我們是不是也該多一些思考呢?
梁思成,出生于1901年,廣東新會人,梁啟超長子。早年就讀于清華學校(今清華大學),1924年,梁思成與林徽因赴美國留學,學成回國后,先后任教于東北大學、清華大學。期間他和林徽因參加了朱啟鈐的中國營造學社,在營造學社期間,他們夫婦二人完成了大量古建筑的調(diào)查和研究工作,拍攝了很多珍貴的建筑照片??箲?zhàn)時期,梁思成在極其困難的情況下,完成了《中國建筑史》。解放以后,他力主文物古跡的保護工作,曾經(jīng)設想在北京老城區(qū)旁邊建設新城,從而保護內(nèi)城的古建,同時保存明清兩朝的城墻和城門,將北京城墻建設成世界獨一無二的空中花園。然而,他的大多設想最終沒有實現(xiàn)。
魏染胡同
京報人從這里出發(fā)
溯源·流年
魏染胡同的得名有兩種說法:其一,曾經(jīng)有一魏姓人辦的染房;其二,明朝宦官魏忠賢曾在此居住。魏被誅后稱魏閹胡同,后改稱魏染胡同。
風景·現(xiàn)場
魏染胡同位于宣武區(qū)東北部,北起南柳巷,南至騾馬市大街。
魏染胡同南口被拆掉了許多,那是前幾年兩廣大街拓寬的緣故。胡同里面沒有什么大院落,基本上都是一些如意門。
走進魏染胡同,就一路尋找京報館的影子。其實,這個地方我是有印象的,上中學的時候,經(jīng)常和同伴騎車經(jīng)過這里,只不過當時大多是路過了。對于京報館的建筑,我也依稀有著記憶,那是座中西合璧的小樓。正想著,不覺察間,已經(jīng)看到了我期待的京報館舊址,灰色調(diào)的,還是記憶中的樣子?,F(xiàn)在,這里是魏染胡同30號,報館舊址里已住上了普通人家,小樓依舊,只不過搭載了很多個狹小的房屋。
胡同里的人們都知道有這么個京報館,也大多知道邵飄萍這個杰出的報人,甚至哪間房屋是辦公室,哪間是編輯的宿舍他們也都能說出一二,著實高出了不少專門研究歷史的學者們許多。
當我專注于拍攝照片的時候,沒有發(fā)現(xiàn)一位大媽站在了身后,當我拍好照片回過頭來,看到了大媽臉上慈祥的微笑。我和大媽聊了起來,可能她一直生活在這里吧,歲月的痕跡讓她把京報的歷史記得很清楚。當我問她,這片地方以后會不會拆掉的時候,她沒有回答,只是指著對面的一座院子對我說,那里現(xiàn)在是保護院落了。
往事·述說
魏染胡同30號是京報館舊址,也是報人邵飄萍故居。邵飄萍題寫的“京報館”三個大字鑲嵌在小樓正門上方,仍然清晰的字跡注目著過去和即將發(fā)生的生活。
說到過去的《京報》,后來才知道,魏染胡同的舊址其實是復刊時的所在地,因為當時《京報》是在南橫街里一條名為珠朝街的胡同里創(chuàng)刊的。至于報館的舊址究竟是里面的哪一個院子,我還真說不清楚,但那古老的房子現(xiàn)在還存在著。無論是魏染胡同還是珠朝街,也只是京城里無數(shù)地名中的兩個,當北京新近規(guī)劃的國際傳媒大道廣告牌矗立在宣外大街,當名頭繁多的商業(yè)報刊充斥在人們的生活中,邵飄萍題寫的“京報館”三個字仍然存在于胡同的深處,可能這三個字已經(jīng)不再是簡單的含義,它更是代表了一種紀念。
駐足在舊時的京報館門前,遙想當年以“鐵肩辣手”著稱的報人邵飄萍和他“必使政府聽命于正當民意之前”的誓言,努力回味著往日的那份激烈與不同尋常。
這京報館舊址和已經(jīng)消失的林白水故居同是文物保護單位,但是,現(xiàn)在林白水故居已被夷為了平地。
希望京報館能夠保存下來吧,畢竟那代表了一代中國新聞人的探索之路,新聞曾經(jīng)從這里出發(fā),又有誰能說新聞不會再回來呢?
邵飄萍,1886年出生,浙江東陽人,14歲便中了秀才,后考入省立七中,再后來考入了浙江省立高等學堂。辛亥革命后,在杭州主編《漢民日報》,他因反對袁世凱,曾三次被捕入獄。1914年流亡日本讀書。當袁世凱稱帝的消息傳到日本以后,他放棄學業(yè),迅速回國,擔任了多家報紙的主筆。
1918年10月,邵飄萍創(chuàng)辦了《京報》,提出為民請命,監(jiān)督政府是辦報的宗旨和責任。
1919年五四運動時,邵飄萍撰寫文章抨擊段祺瑞執(zhí)政府,由于觸動了軍閥當局的利益,報紙被查封,他也再次流亡日本。后來,段祺瑞倒臺,邵飄萍回到北京,恢復了《京報》。
當時的《京報》副刊非常多,最為著名的就是孫伏園主編的《京報副刊》和魯迅主編的《莽原》。1926年,由于支持“三一八”反帝愛國運動,邵飄萍倒在了奉系軍閥的槍口下。
(選自《胡同面孔》/邱陽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6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