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斯·姆勒
我在兒童醫(yī)院做見習(xí)護士的第二年,愛上了吉米。他的眼睛呈淡淡的紫色,像滿月的天空那么純凈;金色的卷發(fā)覆在像草莓一樣紅潤的面頰上,他看起來就像教堂玻璃窗里的小天使。但是,實際上,他是一個可憐的、孤獨的、內(nèi)心充滿恐懼的孤兒。
吉米患的是一種傳染性疾病,同麻疹病人和肺炎病人一起被隔離開來。在大多數(shù)的時間里,他都被放在一張用氧氣帳罩住的嬰兒床上。在沒睡著的時候,他就哭喊著要出來。但是,每當我走進他的房間,他就立即停止了哭泣,因為他知道我會把他抱起來,搖晃著他,唱歌給他聽。在他生命的大部分時間里,孤兒院是他惟一的家。雖然他在那兒被照顧得很好,但是沒有哪一個公共機構(gòu)的關(guān)心能夠替代一位母親的愛。當我為他哼唱著催眠曲的時候,心里想著:“吉米,等我一從護士學(xué)校畢業(yè),我就想辦法成為你的全職母親?!?/p>
門被推開了一道縫。我的督導(dǎo)老師輕聲對我說:“懷特小姐!你把所有病人的病情記錄表都填好了嗎?”“差不多了,斯蒂克貝小姐?!薄翱斓较掳鄷r間了?,F(xiàn)在把這個孩子放下來,檢查一下你的其他病人。”我還沒來得及回答,門就在她身后被關(guān)上了。
可我希望有更多的時間來陪吉米,因為接下來的三天我要去度假。我故意慢騰騰地按摩著他那瘦小的雙腿,用漂亮的黃毯子遮住臉跟他玩捉迷藏的游戲,把他逗得咯咯直笑。他的反應(yīng)能力比以前靈敏多了,呼吸也有力多了。這是他的病情好轉(zhuǎn)的一個良好征兆。
這時,病房的窗戶上傳來一聲急促的顯然是很惱火的敲擊聲。是斯蒂克貝!我只好把吉米最喜歡的那只玩具熊拿給他,給他一個告別的撫摸。當他那雙略呈紫色的眼睛閉上時,我把氧氣帳放下來,然后低低地說了聲再見。
回到護理站,我在填寫病情記錄表的時候,斯蒂克貝小姐一直在盯著我看。她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呢?我心里疑惑地想。她是我們的老師和督導(dǎo),應(yīng)該看到我們都和她一樣在崗位上盡職盡責。醫(yī)院鼓勵醫(yī)務(wù)人員對所看護的孩子要經(jīng)常抱一抱、逗他們玩,但是我從沒看見過她逗一個嬰兒說話,也沒看見過她讀書給一個小孩子聽。每到下班的時候,我們身上的學(xué)生制服都是皺巴巴濕漉漉的。但是斯蒂克貝小姐身上的制服就像剛穿上一樣筆挺干凈,一頭褐色的頭發(fā)在護士帽下面被攏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她就是這樣一個周正、能干的護士。但我不明白她為什么要把自己的心隱藏起來呢?
在度假期間,我為吉米這個小家伙買了幾件樣子可愛的玩具。假期一結(jié)束,我便匆匆忙忙地回去上班。在向住院部走去的路上,我急切地從吉米的窗戶向里看。他的嬰兒床被整理得干干凈凈。但是,床上沒有人。
“你們把吉米挪到哪里去了?”我問夜班護士。“噢,他在星期六的夜里死了。你不知道嗎?”
一個多么不經(jīng)意的回答啊。我的身體立刻僵住了,失魂落魄地走進護士休息室,在那兒,我能夠任眼淚恣意流淌。
“懷特小姐!”是斯蒂克貝小姐那冷峻嚴厲的聲音?!吧习嗟臅r間到了。擦干你的眼淚,開始工作?,F(xiàn)在就開始!”聽了她的話,我心中所有的悲傷和難過就像滾沸的油一樣全都灌注到這個冷酷的、沒有感情的女人身上。
“你怎能這樣漠不關(guān)心呢?”我沖她大聲喊道,“吉米短暫的一生就這么結(jié)束了,而他甚至還沒有一個媽媽去關(guān)心他,他是多么不幸??!你關(guān)心過他或者是關(guān)心過其他任何一個小孩子嗎?不!你只是說,‘懷特小姐,去工作。假裝一切都和以前一樣。噢,這不一樣!我在意!我愛那個孩子!”眼淚像洪水一樣濺落在我胸前的制服上。
一方手帕輕輕落在我那被淚水打濕的膝頭上。我感到有一只手溫柔地放在了我的肩膀上。斯蒂克貝小姐站在我的身邊,淚流滿面,那一貫筆挺的制服也被淚水打濕了。
“懷特小姐,”她的聲音低低的,有些沙啞,“在工作中,我們會遇到很多像吉米一樣的孩子。如果我們不控制自己的感情,他們會把我們的心給毀掉。你和我的心都應(yīng)該像果凍一樣,是一種凝膠體。我們必須學(xué)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斷地尋找方法安慰自己,使自己更理智地面對悲劇。我們必須給予每一個孩子平等的注意力,對某個孩子的特殊注意會毀壞和限制我們成為一個公正無私的護士的能力?!?/p>
她把臉上的眼淚擦干,“如果你知道吉米并不是一個人孤獨地死去,也許會覺得有一點安慰。死亡是從我的懷里把他帶走的?!?/p>
我們一起坐在那兒,一個是經(jīng)驗豐富的擁有一顆成熟的果凍心的老師,一個是擁有青澀澀的果凍心的學(xué)生,我們一起為死去的吉米哭泣。然后,我們抹去臉上的悲傷,換上一副清新的、護士的微笑臉龐走出休息室,去愛和關(guān)心所有由我們看護的小孩子們。
文/陳 皓摘自《網(wǎng)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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