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塵埃落定,盟軍占領日本,為了懲罰戰(zhàn)爭陰謀的制造者,同盟國相繼在歐洲與亞洲組建國際軍事法庭,對德意日法西斯和軍國主義狂人進行審判,這是同盟國的集體意志。中國政府派出了自己的檢察官向哲浚和法官梅汝璈前往東京,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和盟國的同事們并肩作戰(zhàn)。一場世紀審判由此拉開大幕。
法庭排坐次
遠東國際軍事法庭開庭的前一天,1946年5月2日,法庭做最后一次隆重的彩排。但就在這次彩排中,一場尖銳的沖突幾乎差點兒毀掉即將開始的東京審判。
造成這場沖突的原因是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法官們的坐次安排。
雖然法庭憲章對此并沒有明文規(guī)定,但法官座位的排列次序卻極其敏感,法官會議曾有過激烈討論。照理說,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法官是由在日本投降書上簽字受降各國所派遣,法官的席位當然應該以受降簽字的先后為序,即按照:美國、中國、英國、蘇聯(lián)、加拿大、澳大利亞、法國、荷蘭、印度、新西蘭、菲律賓的順序排列。這樣,衛(wèi)勃的左右手應當是美國和中國法官。但庭長衛(wèi)勃卻不喜歡這個安排,他想讓兩位和他親近的英美派法官坐在他的左右手。中國法官梅汝璈則主張按日本投降書簽字次序排列。
由于法官們爭執(zhí)不下,梅汝璈就幽默地提議道:“如果庭長和大家不贊成這個辦法,我們不妨找一個體重測量器來,看看各人的體重是多少,然后按照它來安排席位,體重的人居中,這樣,我們就可以有一個最公平最客觀的標準了?!边@話引得哄堂大笑。
衛(wèi)勃邊笑邊說:“你的辦法很好,但它只適用于拳擊比賽,我們是個國際法庭而不是拳擊比賽?!?/p>
梅汝璈說:“假使不照受降簽字的次序,那么我認為稱體重就是惟一可以采取的標準?!毙l(wèi)勃始終沒有表態(tài)。
直到開庭的前一天,終于攤牌了。這一天,是法官席位次序之爭最尖銳的一天,用梅汝璈的話說就是:“具有決定性意義的一天?!?/p>
5月2日上午,法庭書記官緊急通知各國法官,下午4點舉行開庭儀式預演,到時候要拍照,要穿上正式的法袍做好準備。當11國法官來到法庭內(nèi)的法官專用休息室的時候,庭長衛(wèi)勃宣布說:“排列次序是美國、英國、中國、蘇聯(lián)、加拿大、法國、澳大利亞、荷蘭、印度、新西蘭、菲律賓?!毙l(wèi)勃還鄭重補充道:“這是經(jīng)過盟軍最高統(tǒng)帥部同意的?!?/p>
梅汝璈感到十分突然,他說:“這個安排是荒謬的,究竟用意何在?我不能接受這種安排,也不打算參加今天的預演儀式?!闭f完,他離開休息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脫下法袍。
衛(wèi)勃尾隨梅汝璈來到辦公室解釋說:“美國法官和英國法官坐在我的左右手,主要是因為他們對英美法程序更熟悉一點,純粹是為了工作上的便利著想,絲毫沒有歧視中國的意思?!泵啡戥H說:“這是國際法庭,不是英美法庭,我看不出有英美派居中的必要!”衛(wèi)勃說:“照現(xiàn)在的安排,你的近鄰將是美國法官和法國法官,而不是那位俄國將軍,這對你將是很愉快的?!?/p>
梅汝璈冷冷一笑:“庭長先生,我不是為了愉快才來到東京的。我的祖國遭受日本戰(zhàn)犯們的侵略殘害前后達50多年,對中國人來說,審判日本戰(zhàn)犯將是一件非常沉重嚴肅的任務,絕不是一件輕松愉快的工作?!?/p>
衛(wèi)勃威脅說:“這樣安排,是盟軍最高統(tǒng)帥的意思。如果因為你拒絕尊重這個安排而使中美關系陷入不愉快的境地,那將是非常遺憾的,你的政府也未必同意你的這種行為。”
梅汝璈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絕不接受這種于法無據(jù)、于理不合的安排!中國是受日本侵略最烈、抗戰(zhàn)最久、犧牲最大的國家,在審判日本戰(zhàn)犯的國際法庭里它應有的席位竟會降低到英國之下,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我不相信中國政府會同意這個安排;同時,我也懷疑這個安排真正是最高統(tǒng)帥做出的。”
說完,梅汝璈已經(jīng)開始穿大衣,戴帽子,準備回帝國飯店。他知道,他最后這句話無疑已經(jīng)涉及到庭長的人格和誠實問題,但他已經(jīng)顧不得這么多了。
衛(wèi)勃盡管臉色漲得通紅,但他看到梅汝璈要走,就攔住梅汝璈說:“好吧,我去同其他兄弟們商量一下,看看大家意見如何。請你千萬別走,頂多10分鐘我就回來!”
10分鐘不到,面帶笑容的衛(wèi)勃回來了。
他說:“我和其他兄弟們商量了,他們一致認為今天的預演只是臨時性的、非正式的,我們不妨照原來的安排彩排,至于明天正式開庭的安排如何,我們今晚可以開個會討論一番。”
梅汝璈說:“攝影師和新聞記者目前都等在審判大廳里,他們必定要拍照報道,而這些報道傳回國內(nèi),廣大民眾甚至會責難我的軟弱無能,所以我絕不出席彩排。至于我自己,我要慎重考慮一下。我可以向政府請示,看它是否支持我,如果不支持,我辭職,請另外派人。”說完,梅汝璈決絕地朝門外走去。
衛(wèi)勃神情十分焦急,攔住梅汝璈說:“請你務必再等一等,我和其他兄弟們商量一下就來!”此刻,法官預演的彩排已經(jīng)被推遲了將近半個小時,審判大廳里的人們等得有點兒不耐煩。此時此刻,沒有人能承擔得起推遲明天正式開庭的嚴重后果,因為這個日期已經(jīng)向全世界宣布了。
那是令人窒息的10分鐘。
當衛(wèi)勃第三次來到中國法官辦公室的時候,他盯著梅汝璈說:“兄弟們同意你的意見,預演就照受降簽字國次序進行?!?/p>
梅汝璈的堅持非常必要,他不能后退,更不能妥協(xié)。這件事和個人榮辱無關,法官坐次關乎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尊嚴。至于法官坐次的最初安排究竟是盟軍最高統(tǒng)帥麥克阿瑟的意思,還是衛(wèi)勃庭長自己的意思,就成了一個永遠也無法破解的謎了。
我們在梅汝璈當天晚上的日記里,發(fā)現(xiàn)了這樣一個鮮為人知的細節(jié):
在酒吧間里,遇到庭長老衛(wèi),他說,“明天是我們‘開張大吉’的日子,早點睡覺吧”。我們相顧一笑。
好戲開場
《梅汝璈日記》:“5月3日,星期五,今天是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正式開演的第一天,也就是我參加的這出歷史性戲劇的第一幕?!?/p>
矗立在法庭門口的牌子上用英文寫著:“遠東國際軍事法庭”(INTERNATIONAL MILITARYTRI-BUNAL,F(xiàn)AR EAST)。
在東京銷路很大的《朝日新聞》記者對法庭環(huán)境是這樣描寫的:
紅色、白色的杜鵑花,在土堤青草中吐露芳香,一條混凝土坡道沿著路基往上盤旋,這就是通往東京法庭的道路。昔日得志猖狂,如今一枕黃粱,戰(zhàn)敗后的第一年,晚春初夏時節(jié),市谷高地就迎來了“末日審判”。
1946年5月3日上午8點42分,在一前一后兩輛白色威利斯美軍吉普的警戒下,押送日本戰(zhàn)犯的美軍道奇客車停在遠東國際軍事法庭門口。8點50分,從車上下來第一個踩到混凝土地面的是曾經(jīng)擔任過關東軍總司令的南次郎。緊跟在他后面的是曾經(jīng)發(fā)表過“廣田三原則”并起草滅亡中國“二十一條”的日本前首相廣田弘毅。第6個下來的是“南京大屠殺”制造者松井石根。
不過,最引人注目的還是身穿國民服、頭戴神官式國民帽的東條英機。這條通向法庭的路他再熟悉不過了,當年,只要他一出現(xiàn),大門兩側(cè)的軍官與士兵就會向他致敬。而如今,這里物是人非,不知他心中作何感想。
被起訴的戰(zhàn)犯共28人,但從囚車上下來的只有26人,另外兩人板垣征四郎和木村兵太郎在這天早上從泰國曼谷的美軍戰(zhàn)俘營起運,他們將被直接押送到法庭?!冻招侣劇酚浾邔?zhàn)犯們的出現(xiàn)做了一個絕妙的描述:“這群戰(zhàn)犯,就像一支匆匆送葬的隊伍?!?/p>
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審判廳是正方形的,大廳的空間很高,大廳正面高臺上是法官席。法官席前面設有斜面站臺,供檢察官和辯護人發(fā)言。法官席右側(cè)是辯護人主席團席,左側(cè)是檢察官席和證人席。正對法官席的廳壁是被告席及辯護人席。另外還有記者席與旁聽席。根據(jù)《法庭憲章》規(guī)定,審判程序是這樣安排的:
首先由代表盟國起訴方的檢察官宣讀起訴書,然后作認罪傳訊。隨后,法庭就進入正式庭審。庭審分為4個階段:
第一階段,檢察方面起訴,提出證據(jù),對質(zhì);
第二階段,被告辯護方面辯護,提出反證,對質(zhì);
第三階段,檢察方和辯護方相互辯論;
第四階段,檢察方面進行最后陳述和請求法庭量刑。
辯護方面的最后申訴結(jié)束后,法庭就進入最后階段,由法官閉庭進行內(nèi)部討論,起草判決書,量刑,最后是宣判。這是典型的英美法系審判程序,這個程序的最大特點就是充分照顧到了被告的權(quán)利。
5月3日上午11點14分,首席檢察官季南率領盟國檢察團首先進入法庭,接著,是日本戰(zhàn)犯被押進法庭。當法庭執(zhí)行官高聲宣布開庭的時候,法庭里的所有人起立,迎候法官入場。
衛(wèi)勃率領全體法官出現(xiàn)在法庭上,梅汝璈坐在衛(wèi)勃的左側(cè)。這個位置很顯著,便于和庭長直接交換意見。在以后的庭審中,梅汝璈在這個位置上發(fā)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
在梅汝璈當天的日記里,記下了他在法庭上的心情:
雖然每個法官桌上都擺著一張很清楚的犯人照片。而且這些照片是依照他們的坐次排列的,我只注意到坐在中央的東條和肥圓圓臉的土肥原。尤其是東條,簡直一動不動,和石膏塑的一般。
其次便是“南京大屠殺”的總兇手松井石根。我的天呀,這簡直就是一個馴服的像綿羊似的老好人,看到他,我想起可憐蟲。英文報上說,這位當年殺人如麻的大將,很像一個失了業(yè)或欠薪已久的銀行小書記,這話再恰當沒有。
面對著我面前的這一群戰(zhàn)犯使我內(nèi)心發(fā)生無限憤恨,無限感觸。這些人都是侵華老手,毒害了中國幾十年,我國數(shù)百萬、數(shù)千萬同胞曾死于他們手中。
所以我的憤恨便是同胞的憤恨,我今天能高居審判臺上來懲罰這些元兇,都是我千百萬同胞的血肉換來的,我應該警惕!我應該鄭重!
今天是機器真正開動的一天,我希望一切從此急轉(zhuǎn)直下,不再延宕。想到這里,我感到說不出的愉快。
但是,盡管一個法官有著良好的愿望,審判的進程卻并不能因此而改變。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審判進程漫長得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以至于后來當人們提起這場世紀大審判的時候,經(jīng)常形容其為“就像是一場艱苦的馬拉松”。
庭長衛(wèi)勃在一片相機快門的按動聲里致開庭詞。他語調(diào)平穩(wěn)柔和地說,在來到這里之前,各位法官簽署了一份宣誓書,要無所畏懼地、不受外界影響地進行審判。
“這次在本法庭上受到起訴的各個被告,都是過去十幾年日本國運極盛之時的國家領導人,有首相、外交大臣、財政大臣、參謀總長和軍令部長,不管被告?zhèn)冞^去有過多么高的地位,他們能享受的待遇并不因此而和一個最貧窮的日本士兵有什么兩樣。”
衛(wèi)勃接著說,我們可以向被告保證,根據(jù)你們被起訴罪狀的數(shù)量和性質(zhì),本法庭將對所提出的證據(jù)和所適用的法令進行最慎重的審查。衛(wèi)勃讀完開庭詞,首席檢察官季南向法庭介紹了各國檢察官,接著,他請求法庭允許他開始宣讀起訴書。
誰都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季南宣讀起訴書的時候,法庭出事了。
裝瘋鬧劇
坐在被告席最上面一排的大川周明突然伸手照著坐在他前面的東條英機的禿頭就是一巴掌。他拍打的聲音很大,表情僵硬的東條回過頭去,裂著嘴苦笑了一下。法庭里的人都笑了。在這之前,大川周明已經(jīng)打過東條英機一巴掌,但快速而隱蔽,很少有人注意到。這個戲劇性的場面來得太突然,法庭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被告席的上面。反應敏捷的攝影師迅速捕捉到了這個畫面。
大川周明是日本法西斯文人中最狂妄的宣傳家和煽動家,狂熱的軍國主義和擴張主義分子,長期從事日本法西斯主義理論研究。他曾經(jīng)杜撰神話說:“既然某些歷史學家認為日本是我們這個星球上建立的第一個國家,所以它的神圣使命就是統(tǒng)治所有的民族。”他還是“大東亞共榮圈”理論的鼓吹者,為日本軍國主義侵略中國制造輿論,被人稱為日本的戈培爾,綽號“大東亞雄辯家”。大川周明在日本投降、特別是近衛(wèi)文麿自殺后,據(jù)說受了刺激,神志恍惚。在5月3日上午開庭前,大川周明的辯護律師向法庭提出申請,認為他目前的精神狀況不適于接受審判,請求做精神鑒定。但這個申請被法庭駁回了。
在當天上午的庭審中,大川周明的反常舉止引起了美國憲兵的注意。他光著腳,不斷扭動著身子,拖著長長的鼻涕,神情怪異多端。下午再次開庭不久,又發(fā)生了大川打東條的事情。庭長下令讓憲兵把大川周明帶出法庭。大川周明一邊掙扎一邊高聲叫喊:“我要殺死東條!殺死東條!”庭長衛(wèi)勃看到這種情況,立刻宣布休庭。
一個敏感的日本記者對遠東國際軍事法庭開庭第一天曾經(jīng)作過這樣的比喻:“看吧,有好戲,每一幕都恰似觀看莎士比亞的名劇!”
在梅汝璈日記中,記錄了法官們回到法庭旁邊的會議室里的情景:
我們退出后便到了會議室,一面喝咖啡,一面討論大川的問題。結(jié)果是通過了(大川周明律師的)申請,允許把他押回巢鴨監(jiān)獄,由法院指定兩個醫(yī)生檢驗他的神經(jīng)和身體狀態(tài),看他是否適于到庭受審。
第二天,衛(wèi)勃庭長一開庭就宣布了法官們的意見,準許被告大川周明退庭去做精神鑒定。醫(yī)學專家所做檢查認定他患有精神病。法庭決定暫時終止對大川周明的審訊,保留在他康復后的審訊權(quán)力。在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最終宣判后不到兩個月,大川周明被釋放。奇怪的是,他的瘋病居然好了,從此逍遙法外。
據(jù)說,他在臨死前向記者透露:“當時我是裝的?!彼f,“我怎么能讓美國人看出破綻呢?我是以嘲弄正常人的心理,按照瘋?cè)说倪壿媯窝b自己,美國軍醫(yī)才被我騙過的?!?/p>
但是,梅汝璈卻以深邃的目光保持了一份清醒,他在那天的日記里寫到大川周明的時候是這樣說的:“在東條后面坐的是大川周明,他裝有神經(jīng)病,時時作想騷擾的樣子。他是26名被告中表演得最滑稽和最引人注意的一個。”
在梅汝璈1962年開始寫作的回憶錄《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一書中,對于大川周明法庭前后的陰謀這樣評述道:“這是對法律正義的嘲弄?!?/p>
大川周明的鬧劇過去了,檢察方面繼續(xù)宣讀起訴書。起訴書很長,用了兩個庭審日才讀完。
5月6日,星期一,法庭上午9點半開庭,由日本戰(zhàn)犯辯護團副團長、東條英機的辯護律師清瀨一郎向法庭介紹了為被告辯護的律師團成員。被告辯護組織龐大和辯護律師的眾多是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一大特點,這也直接導致了審判時間被拖得很長,而且,從事后對這段歷史的分析中可以看出,這是日本辯護團在開始進行辯護時的既定方針:拖延戰(zhàn)略。
由于法庭采用英美法系的訴訟程序,而日本是大陸法系國家,日本戰(zhàn)犯辯護團還特別要求法庭為他們的當事人配備熟悉英美法訴訟程序的律師參加。盟軍總部批準了他們的這一要求,由美國陸軍部為每個被告義務派遣了一名或兩名美國現(xiàn)役軍人律師參加辯護。
初次交鋒
當法庭準備按照既定程序進行“認罪傳訊”時,穿著日本軍靴的辯護律師團副團長清瀨一郎突然站起來給了庭長衛(wèi)勃當頭一棒。
他要求庭長衛(wèi)勃回避。這是一個炸彈式的動議,也是日本戰(zhàn)犯辯護團早有預謀的蓄意攻擊。法庭氣氛一下子變得驟然緊張起來。
清瀨一郎大聲說:“我首先談對庭長衛(wèi)勃閣下的回避理由?!?/p>
衛(wèi)勃問:“什么理由?”清瀨一郎說:“我們知道,衛(wèi)勃先生曾經(jīng)調(diào)查過日軍在新幾內(nèi)亞的戰(zhàn)爭行為,因此,你已經(jīng)喪失了公正客觀的立場?!毙l(wèi)勃馬上說:“我認為我在新幾內(nèi)亞和其他地方作的調(diào)查和我作為審判長坐在這里,沒有關系。本法庭宣布休庭?!痹捯粑绰?,遠東國際軍事法庭首席檢察官季南奪過清瀨一郎的話筒說:“要是對法庭有反對意見,應該用書面形式提出。”季南的情緒非常激動,他認為口頭辯論毫無道理。但清瀨一郎堅持講話,要求衛(wèi)勃回避。衛(wèi)勃打斷了清瀨一郎的發(fā)言,不讓他再講下去:“我不和你講條件,現(xiàn)在休庭,要是其他法官想聽這種議論,休息之后再來,我不來?!闭f完,衛(wèi)勃火冒三丈地離開法庭。
清瀨一郎說得沒錯,衛(wèi)勃在來東京之前,的確曾經(jīng)主持調(diào)查了新幾內(nèi)亞日軍犯罪事實,而且對日本人在那個地區(qū)所犯下的暴行了解很多。
梅汝璈的日記記述了法官們在退庭之后發(fā)生的事情:
老衛(wèi)聲明,這件事關系到他個人,他愿意聽候法官同事們的開會裁決,開會的時候他將回避。我們退到會議室。大家神經(jīng)都很緊張,尤其是清瀨一郎似乎說過他對每個法官都有攻擊及異議。
討論時大家都發(fā)表了意見,很是熱烈,但我不能宣布或泄露會議上任何法官(我自己除外)的意見,因為這是違背誓約的。我們在緊張的空氣中討論的結(jié)果是:根據(jù)法庭憲章第二條,法官們是由盟軍最高統(tǒng)帥依照各國政府的推薦而任命的。既然如此,我們法官們自然沒有任何權(quán)力決定我們自己之中任何人的任免或是回避。這件事決定以后,我們請老衛(wèi)來出席,把結(jié)果通知他。
法庭重新開庭,法官代表把法官會議的結(jié)果通知了在場的人,于是衛(wèi)勃回到庭長座位,繼續(xù)主持審判。由清瀨一郎發(fā)起的攻擊被暫時挫敗了。
法庭對被告作“認罪傳訊”。這是英美法中為了使審判成立的必要程序,被告必須回答對于起訴書中指控的罪行是否承認有罪。要是被告承認有罪,就不需要法庭調(diào)查和辯論,直接量刑;要是被告認為自己無罪,法庭就開始審判。
按照戰(zhàn)犯名字的英文字母排列順序,第一個回答的是荒木貞夫?;哪矩懛颍鴵芜^關東軍司令官和日本陸軍大臣,1931年,他直接參與了陰謀侵略中國的“九一八事變”。
衛(wèi)勃問道:“被告荒木貞夫,你承認有罪還是無罪?”
荒木貞夫要求由他的律師來回答這個問題,但衛(wèi)勃堅持說必須由被告自己回答?;哪矩懛蜻t疑了片刻說:“我已經(jīng)閱讀了起訴書,同時知道我是處于一個不利的位置,有關所涉及的第一個問題,對和平以及人性的犯罪,荒木我在70年的生涯中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梅汝璈看到荒木貞夫拉開架式像要進行長篇大論的演說,就立刻對衛(wèi)勃說:“趕快制止他!”衛(wèi)勃當即打斷了荒木貞夫的話說:“現(xiàn)在不是演說的時候,你只需要回答有罪或者無罪。”
“我不承認任何指控。我是無罪的?!?/p>
東條英機是第26個被叫起來的。他說:“對(我)的全部指控,我,認為(我)無罪?!?/p>
在法庭上,所有戰(zhàn)犯都聲明自己是無罪的。但是,理直氣壯說自己無罪并不意味著就可以逃避審判。一個日本記者的報道說明了當時日本人的矛盾心情:“按日本人的想法,罪行那么明顯,還要在認罪傳訊時宣稱無罪,很容易被人看成恥辱?!?/p>
但日本辯護團并沒有善罷甘休,他們在認罪傳訊結(jié)束后幾乎立刻就對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發(fā)起了新一輪攻擊。
這次他們對“法庭的司法管轄權(quán)”的“破壞和平罪”和“個人該不該承擔戰(zhàn)爭責任”提出了強烈質(zhì)疑。辯護團認為,在1946年以前,國際法中根本沒有破壞和平罪這一說法。
所謂“司法管轄權(quán)”,就是說,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有沒有資格和權(quán)力對日本戰(zhàn)犯所犯下的破壞和平罪等三大罪行進行審判。
首席檢察官季南對日本辯護團的發(fā)難進行了針鋒相對的反擊。他提醒人們:“同盟國是用武力結(jié)束這場侵略戰(zhàn)爭的,日本是無條件投降的,而且日本也是1919年《凡爾賽條約》締約國,在那個國際條約中,明白無誤地規(guī)定了侵略戰(zhàn)爭構(gòu)成對人類的國際犯罪。所以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當然有資格對日本戰(zhàn)犯進行指控并進行審判。如果你們還不清楚,那就去讀讀《開羅宣言》和《波茨坦公告》。至于個人,在處罰所有戰(zhàn)爭犯罪行徑中,包括審判戰(zhàn)爭的指導者,追究他們的個人責任是理所當然的。”
1946年5月17日,辯護方面的觀點和動議被法庭全面否決,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開始程序就此結(jié)束。
在東京,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日本觀眾席在審判中每一天都座無虛席,從來沒有一個座位空著。日本人要想得到一張旁聽券相當困難,日本外務省除了每天發(fā)給每名被告家屬兩張旁聽券之外,其余的每天早上按排隊順序發(fā)給希望旁聽的人,發(fā)完為止。有許多人為了能夠旁聽審判,就頭一天下午或晚上開始排隊。
一時,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旁聽券洛陽紙貴,甚至還出現(xiàn)了黑市倒票現(xiàn)象,特別是在東條英機受審的那些天,法庭旁聽券的黑市價格竟然賣到了800日元一張。而當時,一個普通日本人的月薪也只有500日元的樣子。1946年6月3日,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庭審大戲正式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