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老屋已遠(yuǎn)離我。印象中老屋很老，但老屋很舊、很美；我深深地懷念我的老屋。

老屋很老。它到底有多老我至今仍不清楚，聽年過花甲的爺爺說，我的曾祖母就是在這里度過她人生的九十多個春秋的。老屋前有一棵大榕樹，又粗又壯，凹凸不平的樹皮仿佛老者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龐，屋旁有一口老井，屋內(nèi)還有一座西式古鐘……這一切都向人們訴說著老屋悠久的歷史。

老屋很舊。門口的鐵柵欄上的油漆早已脫落，一層層的鐵銹附在上面，只在鐵柵欄的最下方依稀可辨出它本來的藍(lán)色。屋本來是白墻紅瓦的，隨著歲月的磨損，老屋的白墻早已灰暗斑駁。屋前祖母曾坐著打盹的臺階上長滿了苔蘚，深淺不一，一直蔓延至屋內(nèi)。堂屋里惟一的一盞電燈附著厚厚的油漬和灰塵，將昏暗而搖曳不定的橘紅色的燈光灑滿全屋，燈光雖然不是很亮，但足以驅(qū)走黑暗，曾營造了無數(shù)個溫暖的夜晚。堂屋墻壁的正中央貼著一幅已發(fā)黃的毛主席像，“毛主席萬歲”幾個字已模糊。屋內(nèi)的古鐘，每每正點就會響起鐘聲，“當(dāng)———當(dāng)———”，清越又悠長，仿佛一位長者向你細(xì)語，令人出奇的平靜。今天想起，那鐘聲似乎就在耳邊縈繞。

老屋很美。一進(jìn)門，道路兩旁的“一串紅”開得艷麗卻不張揚，那是我童年回憶里最亮麗的顏色；而“一串紅”旁邊栽的卻是白色素麗的梔子花，白得如雪。爺爺很喜歡它的香味，的確，直到今天，談起無數(shù)夏夜中滿院子彌漫的梔子花清香，爺爺仍是一副很陶醉的樣子。屋的后面有幾棵瘦小的梨樹，不怎么好看，爺爺對它卻最在意。爺爺早晚都會拿著那把不怎么好使的大剪刀與這些花花草草打交道。紅的、白的、綠的圍繞著老屋，為陳舊、平靜的老屋增添了幾分生機。一到秋天，爺爺總是樂呵呵地捧出幾個小小的梨，從中挑個最大的給我，而那時的我真是太頑皮了，總是嫌它酸，死活也不肯要。那時，爺爺會失望，然后自己啃著小小的梨，一副很滿足的模樣，夾著點沒有人分享的失落。

曾參加過“抗美援朝”的爺爺在老屋里養(yǎng)了一群信鴿，爺爺管他們叫“和平鴿”。每天剪完枝爺爺就放它們出來，傍晚時分鴿子們又一一回來———這是老屋最熱鬧的時候了。

爺爺還養(yǎng)了一只貓，叫黑子，渾身油亮的黑毛好不威武。那時的我對它又喜歡又害怕，很想接近它，它卻總是“戒備森嚴(yán)”，可只要爺爺一出現(xiàn)，它就跟著爺爺轉(zhuǎn)，叫得歡快。后來，黑子被表弟抱回家玩了幾天，就不明不白地死了。那陣子，爺爺總是整日整日地發(fā)呆。

老屋一天天變舊，爺爺?shù)纳眢w也一天天變差，我看著爺爺與老屋一起慢慢地老去，覺得心痛卻又無奈。后來爸爸把爺爺接到了城里，老屋就租給了別人，這以后我就再也沒有去過老屋。

前幾年聽說要修建洞庭大橋，老屋被拆除，再也不存在了。

老屋里的生活是清貧的、是簡單的，也是快樂的。遠(yuǎn)離城市的喧囂，遠(yuǎn)離世人的爭名逐利；老屋里只有孤獨年邁的爺爺與他的花花草草，還有鴿子、黑子，還有被爺爺寵愛著的我。

我深深地懷念我的老屋，我永遠(yuǎn)的老屋。

在紛繁瑣碎的記憶中，抓取三個特點，記憶與老屋都頓時清晰地凸現(xiàn)出來。

老屋有多老？老屋自己不能言說，但年過花甲的爺爺能言說，蔥蘢粗壯的榕樹能言說，老井、古鐘能言說。而借“人”之口，強似自己來說。

老屋有多舊？寫法同上段，只是靜態(tài)中增添了聲響，而聲響又反襯出寧靜與悠遠(yuǎn)。

如果一味寫老、寫舊，便只有暮氣、死氣；然而花的香艷，信鴿的熱鬧，貓的靈性，爺爺?shù)淖缘闷錁罚估衔轃òl(fā)了生機，充滿了生活氣息，也富有了人情味。

既是老屋，閑置、轉(zhuǎn)租、拆除等命運也就在所難免，行文高度真實;然而，老屋日趨的沒落卻點染了作者無比眷戀、惆悵的情義。

“永遠(yuǎn)”一詞，使結(jié)尾在平平淡淡中有了耐人回味的深情。

總評：

作者以樸實雅致的文筆、舒緩有致的筆調(diào)和娓娓道來的口吻，表現(xiàn)了老屋的蒼老、寧靜、平和、淡遠(yuǎn)，描繪了中華大地上普通人生活的純樸而雋永的美，體現(xiàn)了作者從容的心態(tài)和淡雅的審美情趣，文章有較高的思想性和藝術(shù)價值。

（指導(dǎo)并置評：彭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