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奶奶自南非來

那一天，中資公司的小曹說有一位來自南非的華人老奶奶和她的小孫子來津巴布韋辦事，他們住處緊張，接待祖孫倆有困難，想借我們的地方。我考慮我們駐地有接待國內(nèi)團(tuán)組的房間，接待祖孫倆沒什么大礙，就答應(yīng)了。

當(dāng)晚，小曹就開車把杜奶奶倆人送來了。老奶奶六十多歲，小孫子十四五歲，隨身帶來一些簡便的行李。我將其安頓在一間較大的房間里。

杜奶奶身體富態(tài)，頭發(fā)梳得光光的，容光煥發(fā)，保養(yǎng)得較好，雖然六十多歲了，臉上卻光潤白皙，很少皺紋和老人斑，目光和善而有神。惟講話時頭有點(diǎn)搖，顯得有點(diǎn)老邁的樣子。小孫子是個健康活潑的毛頭小子，個子還沒長起來，運(yùn)動鞋，T恤衫。祖孫倆操一口普通話，小家伙與本地人打電話時講英語，很熟練。

我對杜奶奶說，您老既來之則安之，不必拘束。主食、菜蔬我都準(zhǔn)備在儲藏室和冰箱里，您盡管用。黑人傭人不會做中國飯，你們祖孫倆可以自己做著吃，也可以和我們一起吃。缺什么您盡管說，我去買。

老奶奶很自覺，也很勤勞，當(dāng)晚就親自下廚，做飯、炒菜，我們雙方客客氣氣地在一起吃了一頓中國式的飯菜。大家都感到非常高興，覺得在非洲，大家都是同胞，很親切。平時，我忙于公務(wù)，很少有空在吃飯方面花時間，黑人做什么就吃什么，教她的炒土豆、紅燒肉，不管怎樣都做不好，不是紅燒肉做得酸嘰嘰，就是土豆絲炒成一鍋糊。搞得我還經(jīng)常拉肚子。如今老奶奶來此，飯菜可口，人也親切、慈祥，使我甚至感到幾分家庭的溫暖。

聽小曹說老奶奶來自臺灣，是南非的新移民。有時飯后茶余，就不免談起他們的身世和旅居南非的情況。

杜奶奶本名唐寶琛，出身名門，原籍四川，在南京長大，父輩是前國民黨政府官員。后全家赴臺。嫁的丈夫姓杜，是臺灣當(dāng)局的立委委員。丈夫去世后，憑丈夫的影響，她與國民黨政界有著廣泛的關(guān)系，家道殷實(shí)。加上其本人比較能干，丈夫在時，她就從事實(shí)業(yè)，在臺北市郊建有兩三個工廠，主要從事日用化妝品的生產(chǎn)和銷售。因此，丈夫故世后，她撐持家道，加之另置有幾處房產(chǎn)，生活仍然寬裕。

她有一子，名杜人杰。此人早年婚戀失敗，蹉跎歲月，一晃至三十來歲，尚未能成婚。后來，神差鬼使般地與一個有夫之婦搞上了關(guān)系。繼而此婦丈夫犯事被抓去坐牢，杜人杰即與此婦長期姘居，并生有一子，即此次隨奶奶來津國的孫子杜小杰。轉(zhuǎn)眼此婦丈夫刑滿釋放回家，該婦念夫妻感情及已生的子女，其夫也對她的不忠行為不加追究。此婦即棄暗投明，與杜人杰斷絕了往來。

人杰又一次丟了情人，感情上再度遭受了沉重的打擊，痛不欲生，精神幾乎崩潰。加之當(dāng)時處于香港回歸在即，港人外流。香港的沖擊波對臺灣也有很大震動。不少臺灣人士紛紛走向海外。有的去了日本，有的去了美國、加拿大，也有的去了南非。人杰對杜奶奶說：“媽，臺灣我已不能待了。我們還是走吧?！?/p>

據(jù)杜奶奶說，當(dāng)時有兩條路：一條是去美國。因?yàn)槎拍棠痰慕忝枚荚诿绹?，親朋故友多得很，好歹有個依靠。但人杰堅(jiān)決反對，他不喜歡美國，去的人也太多，環(huán)境太險(xiǎn)惡。他聽人說南非不錯。這是一個美麗而富裕的國度，人口密度不大，白人的生活狀況很好。特別有利的條件是移民手續(xù)較簡單。老太太只得服從兒子，選擇了第二條路：移民南非。

于是，迅速變賣了所有家當(dāng)，包括房產(chǎn)和所有工廠，帶著資金和細(xì)軟行囊，舉家遷居南非。

南非的移民政策確實(shí)優(yōu)惠，只要帶入10萬美元的外匯，南非移民局即發(fā)給一人移民居留權(quán)。這樣，杜奶奶一家在南非法定銀行里存入10萬美元，移民局立即給予杜奶奶本人長期居留權(quán)。據(jù)說所有這些手續(xù)，在兩個月內(nèi)就辦妥了。后來，依靠杜奶奶的關(guān)系，其子杜人杰的移居手續(xù)，很快也就辦好了。孫子小杰的手續(xù)也迎刃而解。隨即，杜奶奶在南非買了兩套房子，杜人杰以南非為依托，做起了生意。后來業(yè)務(wù)擴(kuò)大到津巴布韋，于是與小曹他們有了來往。

杜人杰來南非后，故伎重演，不走正?；橐龅穆纷樱峙c一位南非華人婦女搞上了關(guān)系。這位婦女前兩年死了丈夫，膝下有個孩子。發(fā)展正常的話，他們可以成為很好的一對夫妻?？商觳凰烊嗽福湃私軐@婦人投入了全部的愛，而且陷入之深，稍有風(fēng)吹草動就苦惱至極。婦人卻心懷異志，先是要杜家給她一套房子，杜奶奶為兒子考慮，慷慨地把兩套房子中的一套轉(zhuǎn)到杜人杰名下，并到有關(guān)法律部門辦理了過戶手續(xù)。但他們倆就是安定不了，有時人杰半夜三更從婦人那里回來，對母親痛哭流涕。此類事后來常有發(fā)生，漸至女方提出斷絕關(guān)系。這本沒有什么大不了，但對杜人杰來說卻似世界末日，成了致命打擊。這位人杰兄漸漸抑郁成病，后來拒絕就醫(yī)，拒絕服藥，甚至絕食。病病歪歪，拖了三四個月，竟然一病不起，撇下母親和兒子，撒手人寰。

事情的發(fā)展竟如此出人意料，我不禁對這位多情而脆弱的人杰掬一把同情之淚。普希金的詩句突然蹦了出來：“啊，婦人啊，我們對你們傾注了全部的愛，而你們卻在開玩笑!”

“那您一老一少來津國干嗎呢?”

人杰去世就是上半年的事，杜奶奶說，他去世前，一次來津國做生意，出了點(diǎn)車禍，人倒沒什么，車子撞壞了。車子放在津國修理，人回了南非。如今倒好，人已經(jīng)死了，而車子還沒有修好。車子還是要修，這是一部新出產(chǎn)的南非組裝的“福特”牌轎車。但這個修理廠卻是個“拆爛污”的修理廠，技術(shù)能力看來有限，廠主是一位黑人。這次來津已經(jīng)是第二次了。上一次來廠里說缺零件，要到南非去買。何時去買，卻沒有準(zhǔn)信兒。不得已返回南非，如今等孫子放假了，才又來津巴布韋，看車子修得怎樣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抽出時間陪他們趕到了修理廠。工廠位于城邊，許多撞得一塌糊涂的汽車散亂地停在廠內(nèi)，有的已日曬雨淋，面目全非。待找到杜家的那輛車，還是兩三個月前的老地方、老樣子。這是一輛紫紅色轎車，打開引擎蓋，油漆都還是新的，但發(fā)動機(jī)部位已有損壞，窗玻璃破碎，全車落滿灰塵。看樣子已差不多成了一堆爛鐵。經(jīng)查看，車子后身有的部件已被拆除，是來修車的人偷走的還是廠方拆東墻補(bǔ)西墻，臨時起意，以應(yīng)急需，不得而知。

還好，我們很快找到了那位主事的黑人總經(jīng)理。我代祖孫倆詢問這位年屆中年、說話支吾、神情沮喪的家伙，他們打算把這車怎么辦?他仍然說修理缺零件，要到南非去買。何時買?他仍然答不出所以然。當(dāng)杜奶奶問能否把發(fā)動機(jī)修好，糊弄著上路，開回南非再說時，這位經(jīng)理頭搖得撥浪鼓似的，“這是不可能的!”我不明白這倒霉蛋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黑下這部車子嗎?天曉得這小子在做什么白日大頭夢!

帶著一天的勞累和失望，下午回到了我們的住處。在客廳里，沏一杯茶，邊休息，邊聊天。我說：“杜奶奶，您這也是夠難的。一老一少怎么能撐得起這場面。”杜奶奶說，除了這事，在南非還不堪其擾。家里最多時來十幾二十人，都是大陸出來的人，大部分都是上海來的。他們白吃白住不說，有時還厚著臉皮要吃要喝，要改善伙食。你說，哪受得了?你受得了受不了，都得受!都是些朋友介紹來的，又都是同胞，你能怎么說?這些人因?yàn)闆]有正常居留身份，有的在街上被警察抓住關(guān)移民局，大部分無法居留、找不到工作，有的自覺回家，有的是被警方遣送回去了。在海外混也難啊!

小杰這小子尚不知愁滋味，和我們雇員的小女孩在草地上打滾、嬉戲；有時，在我們的雇員身邊像戀母的孩子，被我們譏笑為‘黑人的女婿”；有時則踢球、戲狗，還是一個孩子。

為了尋求幫助，我和當(dāng)?shù)匾晃焕先A人龔夫人商量。龔說，津國有華人同鄉(xiāng)會，可以和他們?nèi)〉寐?lián)系，尋求幫助。并慷慨地說，她明天去看看這部車，實(shí)在不行，就找車拖到別的廠修理，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過了兩天，龔夫人就驅(qū)車來把祖孫倆接走了，說她家里空得很，祖孫倆就住他們家。這樣聯(lián)系修理車子的事也方便。

星期天早晨，龔夫人約我去給祖孫倆送行。在希拉頓飯店的休息室里，我望著面容憔悴的祖孫倆，心中涌起不盡的感慨。車子委托龔夫人在津交涉辦理修理事宜，這已是第三位幫助她的華人朋友了。前兩位，我是其一，都因公務(wù)繁忙、力不從心而罷手。但愿龔夫人依靠華人社團(tuán)的力量，能使事情得到圓滿的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