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盛夏的晚上,我的手機響了,是好友蕾娜打來的,她的聲音怪怪的:“你能出來一會兒嗎?我有事找你商量?!?/p>
蕾娜是位畫家,是那種需要不停地吸煙、不停喝咖啡、舉手投足之間充滿焦慮的女人,仿佛永遠期待和渴望著什么。這類巴黎女子自有其迷人之處:她們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優(yōu)美,總把自己打扮得很隨意,又很別致,漫不經(jīng)心之中透著高雅的晶位。什么事情能讓這樣的女人失態(tài)?
我們的約會地點總是在圣米歇爾廣場上的“出發(fā)”咖啡館。那晚,我準(zhǔn)時到達,而一向愛遲到的蕾娜早巳坐在那里等我。因為是周末,咖啡館里人很多,我對她說,咱倆去河邊散步吧。 在塞納河邊,我靜靜地走著,等著蕾娜開口。忽然,一位路人手機響了,那是位中年男子,穿戴講究,舉止高雅,身邊走著艷麗的女人。那男人一邊松開女人的手臂,一邊從兜里拿出手機,用英語說:“晚上好,親愛的!一切都好嗎?孩子都睡了?我在開會,明早再打電話給你好嗎?晚安!”掛斷電話,他關(guān)了機,聳聳肩,用法語對身邊的女子說:‘對不起!” 這一幕令我覺得可笑。自從手機問世,本不會撒謊的人學(xué)會了撒謊,會撒謊的人把謊話編得更圓滿! “俄在開會”,多荒唐的句子……
蕾娜的聲音打斷我的浮想,她惡狠狠地說:‘俄恨手機!”我驚訝地問:“為什么?”她咬牙切齒地回答:‘手機破壞了我的幸福!手機讓男人變成壞蛋!”我正要哈哈大笑,卻見她淚流滿面,急忙問:“快告訴我,出了什么事?”
蕾娜把事情的經(jīng)過告訴了我:
蕾娜的丈夫叫凡克,是立體電影制片人。他是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子,待人熱情慷慨,談吐風(fēng)趣,還會燒一手好菜。他們共同生活了15年,一直很幸福。蕾娜之所以能專心從事繪畫創(chuàng)作,也是因為有丈夫在經(jīng)濟上和精神上的五持。
一天下午,凡克從公司打電話給妻子,說他晚上有急事要處理,不要等他吃飯……這時話筒中傳來一個女人的哭叫聲。蕾娜問:“誰在哭?”凡克回答:“我的秘書,她遇到感情問題,需要幫助?!?/p>
第二天早上,蕾娜將濃香的咖啡和羊角面包端到臥室。凡克醒了,坐起身喝了一口咖啡,伸著懶腰說:“早安,天使!”蕾娜問他秘書的情況,他說那個女人精神有些失常。蕾娜同情地說:“太可憐啦!你一定要幫她呀!”凡克愣了片刻,深情地望著妻子說道:‘你真是個天使?!?/p>
當(dāng)天晚上凡克很早就回到家,親手做了一頓美味的晚餐,開了一瓶上等的波爾多酒,還放了新買的唱碟二古巴老人樂隊的歌聲在寬敞的客廳中悠揚響起。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凡克去接聽,順手戴上耳機。蕾娜示意她先領(lǐng)狗下樓方便,過一會兒就回來。
半小時后,蕾娜牽著狗回來,丈夫仍然在聽電話。粗心的凡克因戴著耳機,沒有聽到妻子進門的聲音,繼續(xù)輕聲地對著手機述說。蕾娜先是被他說話的語氣驚呆了—那是他對妻子說話的語氣;接著,她聽到他說出“親愛的”一詞……“我聽錯了,這是誤會!”蕾娜對自己說??煞部嗽僖淮握f:“別鬧了,親愛的!”蕾娜像是被雷擊中了,渾身劇烈地顫抖著,走進廚房,在凡克面前呆呆地站著。凡克嚇了一跳,匆忙掛斷了電話,摘下耳機,不自然地咧嘴一笑:“吃飯吧!”但他看到蕾娜毫無血色的臉,一下子全明白了。
蕾娜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聲音很低沉:
‘你跟誰通電話?”
“一個同事……需要幫助 ……”
“是你秘書?”
“是的,她發(fā)瘋了……”
“你對她說話的語氣和對我一樣?你叫她‘親愛的’?”
凡克找不到一句可說的話。二人相對無言。屋內(nèi)一點聲息都沒有,樂曲早已停了,只有廚房里的冰箱時而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夜深了,窗外時時有車輛駛過的聲響。這—夜,兩人通宵未眠。蕾娜要凡克告訴她全部真相,她堅定地說:“如果你已經(jīng)不愛我了,那至少也應(yīng)該尊重我,不要再把我蒙在鼓里!”
凡克一五一十地向她陳述,3年來他與秘書有著很深的戀情,那女子本來精神脆弱,加上這三角戀的難堪處境,最近已到精神失常的地步。凡克既舍不得妻子,又無法拋棄情人,處境越來越難。
聽完他的話,蕾娜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輕聲說道:‘你到底愛誰?”
凡克雙手抱著頭,像孩子般失聲痛哭:“俄……我沒有你不行,可我不能對不起她……”蕾娜的淚無聲地流著。
黎明,她收拾了簡單的行裝,拎著小箱子出了家門。凡克在她身后哀求:“別走!讓我們再想想辦法……”她說:“我需要獨自呆幾天,好好想想?!?/p>
蕾娜在拉丁區(qū)找到一家小旅店住了下來,她獨自在屋里躺了一整天,晚上才打電話約我出來。 我真為她難過,也為凡克難過。十幾年的感情就這么毀了,實在可惜!蕾娜席地坐在河邊,默默地抽著煙。我一時想不出安慰的話,只好問她:“你打算怎么辦?”
她苦笑著回答:‘俄不知道!如果我經(jīng)濟上獨立,事情就好辦了,我會一走了之,可我目前靠繪畫養(yǎng)不活自己……”
我的心頭一陣發(fā)緊,對她說:‘經(jīng)濟問題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你知道我們會幫你!我想問的是,你是否還愛他?”
蕾娜瞪了我一眼,無奈地?fù)u頭:“你真是又可愛又可恨!你的問題一針見血,令人無法躲避!是的,我仍愛著他!”
我說:“那就回去吧,好好跟他談?wù)?,如果他有勇氣結(jié)束那段毫無前途的戀情,你們的感情還有救。”
她問道:“那我作為女人的自尊心呢?”
我嘆口氣說:“把它從地上拾起來,好好珍藏吧!再過些年,當(dāng)你們回頭看這一切,只不過是一段小插曲。為了所謂的‘自尊’而毀了后半輩子的幸福,太不值得!”
蕾娜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呼出來,像是在自言自語:“這也是我內(nèi)心的感受,可我要聽人說出來,才能徹底說服自己。”
夜深了,河邊的行人越來越少。分手之前,蕾娜對我說:‘讓他徹底掙脫那段情可不容易,看來他陷得很深!” 我說:‘你要有勇氣,有耐心,要幫他,千萬別把他推到對方的懷抱里去!”
她再一次嘆息,苦笑著回答:“你等著我的消息吧。”
幾天后,蕾娜來電話告訴我:她和凡克去鄉(xiāng)下住了幾天,二人推心置腹地談了很久,他們決心挽救彼此之間的情感。凡克堅決地向那女秘書提出分手,并給她放了長假,讓她去休養(yǎng),工資照發(fā)。那可憐的女人自殺未遂,被送進了醫(yī)院。凡克和蕾娜四處奔走,替她找到一位有名的心理醫(yī)生,還雇了一位護士,日夜照料著她。
蕾娜在電話中囑咐我:“別讓凡克知道你我之間的談話,我答應(yīng)他不讓任何人知道。他要面子,你明白嗎?”我笑著讓她盡管放心,男人有時像孩子,若不給他們留余地,他們就像被逼到墻角的野獸,只會干出更蠢的事。
幾個月后,凡克的前任女友出了院。出人意料的是,她竟然去法庭控告凡克誘奸雇員,還以秘書的身份給許多客戶打電話,破壞公司的生意。凡克的公司面臨危機,還要付巨資請辯護律師。他和蕾娜的生活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他們離開豪華公寓,租了很小的一居室,還把鄉(xiāng)下的別墅也賣了。
一向過著優(yōu)越生活的蕾娜不得不學(xué)著精打細算,不再去吃高檔餐館,不再買昂貴的服裝,而且不再使用手機。
可這一切并不重要,清貧令他們的一切變得簡單,他們從此有充分的時間閱讀,有時間交談,有時間去公園散步、曬太陽,有時間去聽免費的教堂音樂……
蕾娜和凡克的愛情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