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姐的不滿
在被拒絕的那天早上,胡小姐沒有吵鬧也沒有哭泣,她照樣去上班,打了幾通電話,其中一通打給陳先生,她曾經(jīng)最愛的男人,但是手機關機,她想起陳先生今天可能要開會,她想算了!掛了電話。
她覺得這件事有點丟臉,一整天也沒有跟什么人說過。
到了下午她決定找個隨便誰大吵一架,然后去什么地方喝它一頓,把這些個等待與付出通通都燒掉。不過,她知道這一套或許可以解決一些小小的不順遂,但這一次卻不那么簡單。
她自覺條件還不錯,她不明白為什么別人不要她?或總是有一些討厭的東西會忽然跑出來礙著她,就拿眼下這個男人來說,她有多愛他!他卻更愛他兩個兒子。
她也知道凡事總不能老是順著她的意。她只是不甘心這四個月以來的種種。
過程中她滿懷期待的,悉心又認真地編織著美好的未來,就像一大池放好了的熱熱的洗澡水,等啊等啊終于可以跳進去了,卻被人突然拔掉蓄水塞一樣,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池中的幸福一點一滴流掉,漩進黑洞中!留她一個人傻傻地站在澡盆邊,驀然間不知所措。
胡小姐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從七點哭到九點半,哭到汗流浹背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夸張??蘩哿怂龥Q定先去洗個澡,然后彈了一個小時鋼琴、畫了兩張畫、看了一會兒電視新聞,覺得全身沒有力氣、眼睛好痛,就去睡了。
胡小姐在接下來的周末好好地過了幾天頹廢的日子,反復聽著同一張CD,除了去廁所以外,她不吃不喝也不想從床上爬起來接電話或怎樣,她像蠶寶寶一樣蜷在她的蠶絲被里不停地發(fā)呆。
她跟自己說,都會過去的……
事情真的過去了。后來想想,她對這件事最不滿的一點是,她那么奮力大哭又不太吃東西地搞這樣一趟下來,居然才瘦了一公斤!她覺得真是虧大了。
牛皮紙袋里的命
到老公N年前的單位辦理檔案調(diào)動,交了一筆檔案管理費后,人事科長對我的態(tài)度即刻親和下來,讓我補填一張檔案里缺失的表格,并抽出里面的一份資料讓我參照。當事人可以瞥見自己檔案的內(nèi)容,這在過去簡直無法想象。
若干年前我因報考研究生需要大學期間的成績表,開據(jù)證明到單位上級管理部門人事處,對方仔細對照了我的身份證仍不放心,給單位去了一通電話,才抽出檔案里的資料,并在一旁嚴密監(jiān)視。似乎生怕稍有疏忽,就給我偷看到機密的命運判詞,或者擅自調(diào)換了內(nèi)里乾坤。
她那么忠于職守完全合乎彼時國情,那時檔案裝著我等的另一條小命,任誰稍稍拿捏,足以讓我等痛上好了一陣子。比如,因為一張對某特殊時期所為作的不予處分的紙條,就讓時為男友的老公去不了分配時的政府機關,只能改弦更張到工廠車間里去學車、鉗、刨、銑。另一對苦命鴛鴦則被一棒打得天涯各自飛,忍受相思煎熬多年后才在異國他鄉(xiāng)聚首。情形更慘烈的朋友不是自己創(chuàng)業(yè),就是全國四處流竄。
某個“流竄慣犯”的檔案轉來轉去,最后無處可轉,落到他自己手里,他干脆將心一橫,把檔案上的封條撕開,抽出自己的小命:哈,里面只有入學經(jīng)歷、成績表、自我鑒定、集體評價、派遣證和報到證什么的,評價也是贊譽多多,不過末一句有“望以后加強集體觀念,注意團結同學”的溫吞式勸誡。白白驚心多年!
所幸我等遇到“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的宏觀指導,檔案類同闌尾,大不了一割了事,再于命無礙。但卻入不了所工作和納稅地的戶籍,每年平白要納上一筆暫住費,沒有醫(yī)保和退休金,有小孩的話,就學時要多一項借讀費,更別夢想福利房的指標楞生生砸到頭上。惟有拼命掙錢才能逐漸填平檔案造就的原始落差。
“這里面什么材料都齊全,可值錢了,千萬別弄丟了?!比耸驴崎L貼好封條、加蓋完章,鄭重地對我說。言語間頗有出門遇劫時,“若為檔案故,財色皆可拋”之意。
雖然心疼包包里割舍出去的領袖們,這話倒讓我稍感安慰,裝在質次形差的牛皮紙袋內(nèi)的我等小命好歹有那么點價值,不然人家能派專人給看守?試想,哪個農(nóng)民的小命尋得到個東東來容?
致電老公時,心生判官的感覺。哼哼,這段時間可要好好哄著我,不然把你那條小命抽將出來,什么住房公積金和醫(yī)保之類就全泡湯啦。
我們心底的游坦之
《天龍八部》里,或者全部的金庸小說里,最讓我感到悲傷的人,就是游坦之。蕭峰死了,阿紫抱著他跳到深谷里去了。阿紫都把眼珠子摔還給游坦之了,可是他也還是跟著跳下去了。游坦之為什么?分析起來當然是覺得不可理喻,可是一個故事讀下來,他的所作所為,卻也沒有怎么真的讓人吃驚,讓人覺得需要給出解釋。不知道是以什么方式,游坦之這個人,就是讓人覺得合情合理。
我MSN上的好幾個人,最近接力一般地出現(xiàn)感情問題。一個女同學,愛上了一個結了婚的男人;另外一個女同學,她的戀愛了8年的男朋友,至今都不肯跟她結婚;一個男同學,至今也無法擺脫他單戀了6年的女同學的陰影,跟最新一屆女朋友又分手了;還有一個男同學,突然開始認為自己一直愛慕著他們小學班上的文藝委員,可是用盡一切辦法,google百度還有各種名目的同學錄,到處找都找不到她。
雖然說是各有各的不幸,但是痛苦這種感受,發(fā)展到了一定的強度,其實真的沒有什么多樣性。他們都把自己搞得非常痛苦,痛苦得必須跟人抒發(fā)。他們說來說去,其實也并沒有想我給出什么建議,當然我也給不出什么建議。所以我就只是聽。聽得多了,就完全沒有同情心了,簡直要懷疑,那就是他們想要的。痛苦,那就是他們想要的。
因為他們都是有選擇的。他們身后都有愛慕者,他們都有別人可愛,而且也看不到什么明顯的證據(jù),來證明愛別人他們就不會幸福。可是他們都選擇了那個愛上去就會讓自己痛苦的人。不管是他們內(nèi)心的哪一種力量,讓他們做出了這種選擇,那種力量都是真實的,都是他們自己無法否認的一部分。
可是他們,或者我們,心里為什么會有這樣一種力量呢?
弗洛伊德說我們生來心里就有一種叫作死亡本能的東西。他的徒弟卡倫·霍妮沒這么抽象跟煽情,她更具體也更世俗地分析說,受苦是有一些策略性價值的,比方說防止他人的譴責以及譴責他人,還有使得自己對他人的要求顯得更合理一些。但是其實單是為了這些價值,人們多半是犯不上受那么大的苦的。多出來的那些苦,卡倫·霍妮接著說,其實來自人的內(nèi)在軟弱感,和這種軟弱感導致的尋求自我湮沒的驅力:痛苦者所追求的滿足并不是痛苦本身,而是一種自我泯滅。
我的廣州幸福生活
2004年7月,我拖著碩大的箱子來到廣州,一邊看《瓦爾登湖》,看梭羅寫土撥鼠如何從它們冬蟄的地方出現(xiàn),一邊在反復衡量自己的收入后,開始了生有涯而其也無涯的租房生活。
這件事說來簡單,實際上對我觸動頗大。而思考的中心在于,究竟要跟萬惡的房東以及中介斗智斗勇多久,我才能有一間完全屬于自己的房間,在四面墻壁上分別畫上小王子、彼得潘、哈利·波特以及一只正在搶包山的麥兜,一點不夸張地說,真是答案在風中飄啊在風中飄。
不用閉上眼睛我也知道時間就是在飛,兩年以前,我最喜歡的車是甲殼蟲、smart、以及所有的寶馬Z,有一次在北京華星影城的門口看見一輛Z3漫不經(jīng)心地停在那邊,我繞著圈子看了起碼10分鐘,然后對男朋友說,我們用一輩子來買一輛吧,你說,那是在什么時候?
兩年以后,還是在北京,我對他說,奧拓多好啊,每個月養(yǎng)車只要400多塊。什么?不能上三環(huán)?我上三環(huán)干什么,不是給自己添堵嗎,是不?
我一直不好意思說的是,其實我真正想養(yǎng)一只豬,晚飯后可以牽出去遛遛,遇上我想在深夜看電影或者看球,就讓它躺在沙發(fā)下面,讓我赤腳擱在它軟呼呼的肚子上,如果碰巧我在吃葡萄干面包,肯定是它一片,我一片,共同幸福。
這樣美好的事,我簡直不忍心細想,如果擠得人發(fā)瘋的廣州有無主之地的話,我準備先下手為強地種點甘蔗(清熱去火),然后就住在甘蔗林中間,忘記各色樓盤。買一輛小小的奧拓,從甘蔗和甘蔗之間一路開出去,后座上,是那只委委屈屈坐進來的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