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jīng)常去母親經(jīng)營的冷飲店幫忙。每天在吧臺收銀,看著各種各樣的人來來往往,聽著各種各樣的話題,居然也可以不出門而知天下事。
附近有一所貴族小學,在里面上學的孩子非富即貴,我們這里的冷飲做得很好,且花樣繁多,他們都喜歡到這里來吃冷飲。
注意到那個女孩是在春天。學生開學的日子。一群男孩女孩結伴兒來這里吃冰點,那天似乎是其中的一位過生日。他們點了幾種冰點后便旁若無人地說笑起來。服務員一再解釋那幾種都是成人飲品,好聲好氣地哄著他們,讓他們換幾樣。說了丸遍,無人理睬,服務員尷尬地站在那里。那個女孩兒忽然敲了一下桌子,大聲說:“你到底給不給上?”其他孩子也一臉囂張地跟著嚷嚷。服務員為難地看了看我。我點了點頭,示意讓她照辦。然后我轉到后臺,讓后臺的人給每一種飲品里面都只兌少許的酒,帶一點味道就行,結賬的時候少算些就可以了。
那天他們玩得很開心。那個女孩長得有點黑,很健談。一直聽到她在說話。她留著短短的頭發(fā),穿得很好,只是小小的年紀,居然透著那么一點玩世不恭。
她出乎很大方,每次好像都是她買單。而她那些所謂的好朋友給我的感覺就像她養(yǎng)的食客,吃著她,并說著她愛聽的話。一群十一二歲的孩子看上去很市儈。她卻渾然不覺,每天傻里傻氣地揮金如土。
一天,吃過冰點后,女孩買單,掏來掏去卻掏不出錢來,急得滿臉通紅,說忘記帶錢包了,要給她爸爸打電話。我把電話給她,打了半天也沒有人接。于是,她跟我畝量第二天拿錢來可不可以。我很爽快地答應了。我想對于孩子總該相信她們一次,如果她們不遵守諾言,我只是損失些金錢,而她們損失的是人格和一想起就讓人心神不寧的譴責。
第二天,女孩沒有來,我在心里暗自搖了搖頭,不是因為心疼錢,而是有感于一種信任危機。
第三天中午的時候,女孩卷著一股春日里還有些冷的風沖了進來,“啪”地把一張百元大鈔按在吧臺上,“姐姐,快找錢,,我們快上課了,昨天我學英語沒來成?!彼€呼呼喘著粗氣,似乎是跑來的。我迅速地把錢找給她。她轉身蹬蹬蹬地跑了出去。自那以后,她便視我為知己,按她的話來說,覺得我特別夠意思。每次吃完冷飲,她總要跑到吧臺前和我聊會兒天。和她說話很有意思,只是我不太習慣她那孩子氣的聲音總是說些大人的話。
“姐姐,我媽媽要是也像你這么愛說話多好啊!”她一手撐著腦袋,一手輕輕撥動著吧臺上掛著的風鈴。
“哦?那你媽媽不喜歡和你說話?”我邊整理賬單,邊和她說著話。
“不是不喜歡和我說話,她是不喜歡和任何人說話。不過,我不知道她在外面的時候什么模樣。;”她的小腦袋歪著,似乎在回憶什么,小臉皺著,一副想不通的樣子。
“哦,那你家離學校遠嗎?”
“你問我哪個家呀?”她一刻也不閑著,又開始“嘩啦嘩啦”搖動我的筆筒。
“啊?哪個家?你有幾個家呀?”我停下手中的工作,瞪大了眼睛問她。
“我爸和我媽離婚了,所以我爸一個家,我媽一個家。我誰都不跟,住姥姥家。每個星期和我爸住一天,和我媽住一天,不過我不喜歡去,新媽媽和新爸爸不喜歡我。明白嗎?我三個家?!彼脻M不在乎的口氣和我說,不大的眼睛望著我,似乎覺得我好奇得沒道理。
“哦……”我開始明白她為什么穿得那么好,卻總是給人一種不齊整的感覺。
“我姥姥挺喜歡我,只是她身體不好,自己都照顧不來呢。我爸媽就知道給我錢,開家長會的時候互相推來推去,唉……”聽著那么稚嫩的嗓音,嘆出那么一大口滄桑的氣,讓人心酸,只是十一二歲的孩子呢!她倒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哼著歌上學去了??墒俏抑浪窃僬f下去就要哭了,歌都走了調。
天氣轉暖的時候,那個女孩兒把一件衣服放在了這里,是一件薄棉外套,她感覺熱,脫到這里保管。如今一個夏季已過去,冬天都快來了。我想她是升了初中,只是始終沒來取回這件衣服。我猜她或許是忘了,精神上的空虛造成她對物質上的揮霍。
那件衣服,質地優(yōu)良,只是作為一件女孩兒的衣服,它太臟了,像她的主人,一副有人照管卻沒人關懷沒人疼的樣子。
童年本來是最幸福的時光,流離失所對于孩子來講是一件太沉重太殘酷的事??墒俏颐刻於寄芸吹竭@樣可憐的事情上演。總有穿得破破爛爛的孩子,骨瘦如柴的來討要東西,眼神過早地染上了狡猾和仇恨。而另一類雖然表面光鮮,吃得好穿得好,但是心靈的流離失所卻使他們早早失去了孩子的天真,過于早熟,過于滄桑,甚至過于市儈。不負責任的父母啊,花兒過早地被推到陽光下,沒有足夠的營養(yǎng),他們要怎么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