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在岔道口

“南星街5號”這是一個多么熟悉的字眼，對裴森來說，充滿多少值得回憶的往事。它散發(fā)著草的氣息，風聲、潺潺的流水聲、鳥兒的嗚叫聲，還有昆蟲的唧唧聲和綠色小青蛙的呱呱聲。它使你聯(lián)想到陽光投射在地上的圓圈兒，又澀又甜的野果，馱著嫩葉的螞蟻大隊，涼爽而昏暗的綠色光線和生活的孤獨。這里擁有裴森的全部。

四月的一天下午，天暖洋洋的。南星街那樣筆直，寬敞。一群小孩子十分賣力地在這里捕捉那些色彩斑斕的蝴蝶。裴森穿著隨意的休閑裝，胸前挎著一個高級相機。他穿過中心廣場，敏捷地拍下一組組生活花絮。這里高樓林立，鮮花、雕塑、廣告、人群，應有盡有。他拼命地抓拍、特寫。作為電視臺“生活采風”的攝影記者，他風塵仆仆，眼里有些倦意。他站在街頭，突然，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進入他的視野。那人個子不高，卻長得勻稱。這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北方漢子，四肢長得結實，但并不粗大。那直挺的頭發(fā)和濃密的胡子使他看起來更帶有一種男子漢的氣概。塞外的風把他的皮膚吹得有些黑黃，一種爽朗的叫人看了舒服的顏色。一對炯炯有神的黑眼睛，充滿了人生經(jīng)驗、情感和火焰。當他很安靜的時候，那雙眼睛便流露出一種悲哀的善良表情。這鏡頭那樣陌生，卻又如此熟悉。裴森閉上了雙眼，陷入了無邊的思索中。

30年前的一天。兩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飛快地奔向河邊。裴森的身上穿著舊衣服，破布條飄來飄去，上面滿是泥印。曉杰戴著頂又大又破的帽子，帽檐夸張的寬，松松垮垮地搭拉下來?！皳渫ā币宦?，曉杰跳下了水，“裴森，來呀!”，他在水中興奮地大喊，“曉杰，我來了，你可別跑！”裴森迫不及待地跳進水中，與曉杰比賽游泳。他們像兩只小魚，有節(jié)奏地踢著腳，飛快劃水。剛才還在眼前，轉眼間就不見了。從水里探出頭，裴森拍拍曉杰：“又贏了，真有你的!”曉杰像只小鴨一樣抖了抖身上的水，說：“你呀，靈活得像一只泥鰍?！彼麄兇緲愕男β晜鞅榱诵℃?zhèn)的每一個角落。

又一個夏季的一天，少年裴森推著單車，沿著路邊默默地走著。燥熱的夏風吹亂了他的頭發(fā)，他將頭發(fā)稍稍攏起，抬起頭。天空不再蔚藍，卻是灰蒙蒙的，叫人看了心情煩燥。裴森背著沉重的書包，呆呆地看著天空。他感到一種莫名的空虛與落寞。似乎這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能否到達目的地尚難預料，而返回原地卻又是層層危機。這對于一個毫無經(jīng)驗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很不公平的?？謶窒褚粋€魔鬼，瘋狂地折磨裴森，使他每天都處在一種緊張的狀態(tài)中，不能休息。

裴森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到家門前。這是一棟純白色的豪華別墅，它坐落在城郊的一片綠陰地上，像它的主人一樣華貴。裴森掏出鑰匙，將其中一把銀白色的插進鑰匙孔，輕輕向右一旋，鑰匙們發(fā)出一陣清脆的碰撞聲，棕黃色的門打開了。裴森踢掉鞋，倒在了巨大的沙發(fā)上。整個房間十分空曠，大得奢侈。記得早先的時候，家庭的貧窮和苦難堅定了裴父要讓家人過好日子的決心。他憑著頑強的毅力與勤勞，帶著家人努力擺脫困境。最終，他成功了，他獲得了許多商界權威人士的贊譽，他成為又一個精英。一次商業(yè)酒會上，“下面要介紹的是X公司的裴董事長?！敝鞒秩嗽捯魟偮?，掌聲四起，裴父穩(wěn)健地走上臺，滿眼的威嚴，周圍鴉雀無聲。

裴森坐起身來，走到電腦前，面對著閃爍的屏幕，開始敲擊起來。“黑色七月，一個讓所有中學生畏懼的日子。它像一塊磐石，重重地壓在每個人身上，也同樣壓在我身上，讓人喘不過氣。整個教室就像戰(zhàn)場，彌漫著‘硝煙’。我每天不斷做著練習題，我也會害怕的。每天像雪花一樣的卷子，像一只只白花花的手，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常常握筆的中指已經(jīng)磨出了老繭，我看著自己原本白凈的臉由于經(jīng)常熬夜而開始泛黃，眼睛越陷越深，不由得心疼自己。可是我已經(jīng)被禁錮在考試這個地方中，只有咬牙堅持。這些天不斷有人來問我題：‘裴森，這道題是什么意思?’‘這道題還有沒有其他的做法，裴森?’‘喂，你有X參考書嗎?’借我用用。’‘裴森，裴森，裴森……’不管他們對我的態(tài)度如何，我總是很熱心地幫助他們。也許對于他們來說，我不過是一個解題機器，用完后就可以無情地扔掉。他們總認為我很特殊，有漂亮的分數(shù)，有富裕的家庭，有老師的寵愛，認為自己得到的比我少，所以每個人都對我敬而遠之。我覺得自己很孤獨。我時常想起小時候的我，有曉杰一樣的好朋友，可以延續(xù)我的瘋狂，每天自由自在的玩耍。我心中充滿了對朋友的渴望，然而我必須面對現(xiàn)實——沒有朋友的現(xiàn)實。我走在擁擠的人群中，試著讓自己開朗，然而喧囂掩不住寂寞，繁華遮不住孤獨，所以我失敗了?？傆X得自己現(xiàn)在的心情像苔蘚，陰郁的，晦澀的，幽暗的，甚至有些孤僻。散發(fā)出一種刺鼻、潮濕的霉味?；氖徚藷崆?，頹敗了活力?？鞓?，童真，我都把他們丟了?？傻任腋牡袅藖G三落四的習慣后，那些曾屬于我的快樂時光卻再也找不回來了。我現(xiàn)在陷入了一種很可怕的狀態(tài)。每天疲憊地去學校，再疲憊地回到家中。我不知道現(xiàn)在所處的地方能否稱之為家，獨自守在空蕩蕩的偌大的房子里，沒有一個人與我說話。我曾試著給遠在外地做生意的父母打電話，但總是讓人失望的忙音。我多么希望我能和別人一樣。而不是一個僅僅用金錢支撐的空中樓閣?！迸嵘c了一下鼠標，將剛才一口氣全部說出的話保存了。伸了一個夸張的懶腰，掏出筆開始做題。

正如所有的老師所料，裴森順利進入了最著名的F大學。

然而一切依舊，裴森仍舊是孤獨的活著。

星期天，裴森走在中心廣場的路上。下著大雪，雖然已經(jīng)到了四月，卻依舊有些寒冷。裴森摘下手套，拿出相機，拍下了這個美麗的塞外城市的動人雪景，周圍是一片晶瑩的世界，他看見一個男子推著小車，車里裝著蔬菜，男子的背—亡還有一個小男孩。他們正向裴森這邊走來，裴森奇怪，便站在—邊。男子將菜攤細心地擺好，并用給菜擋寒的被子嚴密地裹在男孩身上。在這樣嚴寒的冬天，貝人穿得很單薄，凍得瑟瑟發(fā)抖。他開始叫賣，起初聲音很小，只是一般的叫賣聲，裴森不以為然。然而漸漸地，裴森詫異了，他似乎能從這叫賣聲中聽到那男子的心聲。那是一種對生命的呼喚，對愛的呼喚。他希望他能夠生存下來，自己的生命可以繼續(xù)延續(xù)。他希望自己的筋疲力盡能夠使孩子不再受凍，不再挨餓。也許他的希望不能全部實現(xiàn)，但他并沒有放棄嘗試，就算沒有一個人愿意理他，他也不會停止呼喊。至少他是勇敢的，他努力了。裴森頓時茅寒頓開，他心中那座頑固的冰山終于被融化了。

……

35歲的裴森事業(yè)有成，已經(jīng)是攝影界的佼佼者。在這條成功的道路中，他遇到過無數(shù)閑難，然而這些都已經(jīng)是過去。少年時期，當他最無助、最彷徨，對未來感到空虛和渺茫時，一個風雪中的賣菜人用最樸實的叫賣聲，挽救了一顆破碎的心。裴森始終堅信：丑陋的蛹經(jīng)過蛻變，一定會成為最美麗的蝴蝶；幼小的雛經(jīng)過磨練，一定能成為最勇敢的雄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