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牌

魯　預

1

“商圈中的人都是動物”，說這話的是郭唯軍，秦天南的一個朋友。的確，生意中人利來利往，所以人與人之間總會保留一張底牌，給自己留有安全的余地。郭唯軍還說，為什么要把人看作動物呢，因為在商圈中大家其實都在追逐最基本的生存問題，所以人如獅群，盡管看似和諧融洽，那只不過是一種動物的自然屬性，一旦有誘人的獵物出現(xiàn)，大家都會拼個死活相殘。

郭唯軍這句話，秦天南記憶深刻。這么多年能夠從一個服裝小販到如今今朝商貿(mào)公司的老總，秦天南相信郭唯軍確有其過人之處。所以這次從長沙回來，秦天南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找他做生意，一起合作干出點名堂來。

這么多年來，兩個人的關系不咸不淡。有點像兩只刺猬，走得太遠了覺得沒有同伴，走得太近了難免又會刺傷對方。前些年兩人合伙搞傳銷、倒服裝、開超市，錢倒是賺了不少，只不過兩個人一直都在吵吵鬧鬧、形同水火，最終彼此覺得對方反正有那么一點的不是。后來，秦天南到湖南做檳榔生意，郭唯軍留在重慶繼續(xù)發(fā)展，結果是秦天南生意失敗成了窮光蛋，郭唯軍生意越做越大，成了今朝商貿(mào)公司的老總。

盡管先前多有齟齬，但在做生意上，秦天南覺得郭唯軍仍舊是最合適的伙伴。

然后，在奇香居茶樓里，秦天南約出了郭唯軍。

“兄弟這次回來想做個項目，清炎口含片，重慶地區(qū)的總代理。”一坐定，秦天南便簡潔明快：“你知道，去年國內(nèi)的含片市場相當紅火，像億利甘草、江中草珊瑚等，一年都是幾個億。不過這些含片都是帶有治療作用的，只有咽喉發(fā)炎或者吸煙不適了，人家才會去購買。而清炎含片，卻有保健功能，對任何人群都適用，其原料來自云南，并且是國內(nèi)首家正宗的植物含片。我們成立一個公司來做這個事情，你出錢，我來做事，絕對能賺錢，到時利潤五五分成……”郭唯軍做事低調(diào)務實，比較喜歡直接的東西。兩人在生意上的交談幾乎都是這種方式，直奔主題，說得好就成交。

“風險怎么樣?你究竟考察過沒有?”郭唯軍的聲音很低，出言謹慎。對秦天南的話，他有一定的懷疑。

在郭唯軍眼里，秦天南屬于那種很善于表達的一類人。能吹，能侃，但是在做生意上就是欠缺一點踏實。不過，這類人往往也有其優(yōu)點，嗅覺靈敏，什么事情“春江水暖鴨先知”，在信息的了解上也往往先人一步。

“你完全不必擔心，這個項目已經(jīng)有人操作起來了，在湖南每個月可以走20萬的貨，反響也很不錯。而且是我發(fā)現(xiàn)這個商機后主動找到廠家那邊要求總代理的!”

秦天南言之鑿鑿，郭唯軍的疑慮便消失了大半。近半年來含片的電視廣告鋪天蓋地，說明這個產(chǎn)業(yè)潛力巨大，他也覺得清炎含片是個不錯的商機：“要多少錢投入?”

“20萬：15萬元的代理費，5萬元的首期必購產(chǎn)品。”

哦!郭唯軍看似松弛的眉頭一下子又皺緊了：“要這么多呀!”

秦天南想做些解釋。郭唯軍抬起手來，示意他停止，然后半閉眼睛，若有所思。

“好吧!我投資，你去跟他談!”最后郭唯軍爽快地回答

云南廠家那邊的答復倒是十分簡單“15萬的代理費，先把款打過來，隨后立即發(fā)貨?！币环憙r還價后，廠家表示可以酌情將代理費降到10萬元。

廠家的大度，秦天南心中還是有分寸的。在此之前，他曾左摸右拐地問起過其他省市代理商，結果是代理費一分都不少，并且還拒絕退貨。兩廂對比，秦天南覺得多少還占了些便宜。

出乎意外的是，到了郭唯軍這里卻被潑了冷水。郭唯軍并不感冒：“現(xiàn)在的生意，哪有現(xiàn)款現(xiàn)貨的道理!到處都是先試銷再說，10萬塊錢的代理費，我覺得還是貴了……”郭唯軍全無當初拍扳時的爽快。

郭唯軍對任何事情都算得很精，這種“本領”，秦天南很是清楚。比如郭唯軍請客戶吃飯，請與不請是你自己的禮貌，人家也沒有要求你什么。郭唯軍倒是每次都很“慷慨大度”，客戶要買單的時候他總會豪爽地說“我來”，然后下次進貨時他就從人家的貨款中轉(zhuǎn)彎抹角地扣除。有時秦天南覺得他過于小氣和精明，但是拗不過郭唯軍，他決定還是找廠家談談。

再次找到廠家的時候，對方有些不耐煩了：“秦先生，我們都是這個條件，要是大家都來講價的話，我們?nèi)珖敲炊嗫蛻粼趺磻兜眠^來……”秦天南心有不甘，直接找到廠家的老板羅世強。羅老板最終勉強地拍了板，答應只收取5萬元代理費，免掉保證金，不過打款發(fā)貨是天經(jīng)地義的。羅世強說，這個條件已經(jīng)是底限，如果你還沒有想清楚的話就不要再來跟我談了。

人家已經(jīng)說到“裸奔”的份上了，換個角度，秦天南也覺得羅世強仁至義盡，他甚至覺得郭唯軍實在沒有道理再不同意。

“這個條件怎么可以呢，你想想，你每次找廠家的時候劉方都要讓步，說明他還有很大的空間嘛。你就說公司現(xiàn)在有困難，讓他先給我們發(fā)一批貨過來?！惫ㄜ娤逻_了指示：“你再去找他淡談……”

夾在中間，秦天南覺得自己真他媽的沒本事，像個皮球任人翻滾，事情還得要硬著頭皮去做。

結果自然可想而知。當秦天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拿起電話，未等話音落地，只聽得電話那頭一句“秦先生，你想清楚了再說吧”，然后就只剩下嘟嘟的盲音。

事情已到這步田地，秦天南也無心繼續(xù)下去了。郭唯軍的“胃口”與廠家根本無法達成一致，做再多的努力也是無用功。

“這么大的項目為什么不謹慎一些呢，萬一有風險錢不就打了水漂了……”郭唯軍倒是不以為然。秦天南覺得心里很難受，他搞不清楚郭唯軍葫蘆里到底裝的什么藥，什么優(yōu)惠條件都得到了就是不肯“下叉”?，F(xiàn)在羅世強也給得罪了，自己倒還里外不是人。

“算丁吧!”秦天南強壓住心頭的怒火，摔門而去……

從最早出道在朝天門賣服裝到如今坐擁3家公司，郭唯軍的生意一直做得很穩(wěn)。20年來，他始終恪守著做生意的三個原則：一是小能讓別人投機，二是合作必須對等，三是能做的就盡量自己做，少與他人瓜葛。秦天南想利用自己的資金“借船出?！?，這點郭唯軍看得很清楚。他不懷疑項目是個好項目，廠家的條件也足夠優(yōu)厚，但憑什么讓秦天南介入玩“空手道”分成，而錢由他郭唯軍來出……

3

當秦天南摔門而去的剎那，郭唯軍心里有說不出的暢快，那種感覺像是打了一個勝仗，足那種既不用刀也不用子彈就將劉方擊斃的快感。

郭唯軍是個聰明人，在江湖中浸淫多年，該怎么做他白有分寸。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秦天南呆在家里看歐洲杯，從一開場看到“希臘神話”的誕生。當然他是不可能給郭唯軍打電話的，這事像一道刀痕，刻在他的心里，一想起來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和窩囊。有時他想起那句“商人如動物”的名言，他覺得事隔幾年郭唯軍真的跟動物很相像，既勢利又毫無人情味。

對于先前的那個項目，秦天南還是有些割舍不下。明明是賺錢的項目，卻因為郭唯軍的不肯合作而成為泡影，天上掉個餡餅沒接住。事隔兩個月了，真不知現(xiàn)在的清炎含片怎么樣了，秦天南忍不住給羅世強打了個電話。

孰料羅世強的話讓秦天南大吃一驚。羅世強說：“秦先生，你的朋友郭唯軍給我打過電活，表示讓我和他之間進行合作，代理條件就像我們先前談妥的那樣，并且合同可以簽5年……”

羅世強后來說丁些什么，秦天南一個字都未能聽下去。到了這個時候，他算是醒豁過來：郭唯軍讓他去談條件，借口有風險死活不肯“下叉”，等到自己退出——還不如說將自己一腳踹出后，打著他的名義翻自己的墻角。要不是自己給羅世強打電活，他可能永遠都被郭唯軍的“風險之說”所蒙騙……

憤怒，除了憤怒還是憤怒。

“第一，這件事情我們兩個都被愚弄了，郭唯軍從根本上是個不講誠信的人；第二，我跟郭唯軍根本不是什么兄弟，最多認識，現(xiàn)在連認識都談不上；第三，我希望你慎重考慮，郭唯軍連自己的朋友都要暗算，自然免不了暗算你……”說這話時，秦天南一字一句，生怕羅世強沒有聽清楚。

4

郭唯軍終究未能拿下清炎含片的代理權，得知這一消息后，秦天南甚感欣慰，他郭唯軍有今天純粹是活該。

不過在表面上，秦天南倒是十分鎮(zhèn)靜，然后他想到了要給郭唯軍打個電活：“唯軍，最近這段時間在忙些什么喲?怎么連電話都不打一個?兄弟嘛，還是要隨時保持聯(lián)系的?！?/p>

“天南，你也不打個電活來，找還以為你在生我的氣哩。后來我想了想，覺得你的眼光是對的，廠家那么好的優(yōu)惠條件，我真該跟你合作，將代理權一舉拿下呀。我一想到這事就覺得心中有愧，都不敢給你打電話了。”郭唯軍倒也懂得投桃報李。

“都過去了，還提它做什么，好久出來喝茶……”秦天南的聲音十分爽朗。說這話的時候，他覺得很虛幻，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他不知道他跟郭唯軍之間，有沒有真實過?；蛘咚凸ㄜ娭g，各自有著怎樣一張不為人知的面孔。然后，大家都躲在這張面孔背后，誰都不讓對方把自己看清楚。

再相隔幾日，兩人在街頭邂逅。相互間噓寒問暖，談笑風生，一切都是如此的融洽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