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中，我將處女新娘還給你

曉　珍

張良奎怎么也沒有想到，他癡心愛了八年，并資助其讀完大學的黃玉萍，會在新婚之夜淚如雨下，并且明確告訴他：她愛著千里之外的另一個病重的男人。

怎么辦？何去何從？

簽下“典身”協(xié)議后遭遇愛情

1981年，黃玉萍出生在江西省豐城市一個民風淳樸的小鎮(zhèn)。6歲那年，父親病故，母親遠嫁他鄉(xiāng)，從此她和年邁的祖父母相依為命。但是，不幸的命運不能埋沒她的聰穎和勤奮，懷著對未來美好的夢想，1999年，黃玉萍以優(yōu)異成績考上了南京一所大學。接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她高興萬分喜極而泣，但很快她又陷入了煩惱之中，因為家里太窮了，根本拿不出錢供她上大學。

借貸無門，祖父母整天唉聲嘆氣。眼看就要開學了，學費仍舊沒有著落，黃玉萍急得整夜整夜地睡不著。怎么辦呢？情急之下，她想出了一個“典身求學”的主意：誰能資助她上大學，將來就嫁給誰，條件是對方必須人品好，年齡不超過28歲。祖父母苦無良策，便同意了她的主張，并充當其代言人，在鎮(zhèn)內(nèi)外發(fā)布口頭廣告。一時間，許多人都知道了黃玉萍“典身求學”的事。

1999年8月27日，一個小伙子登門拜訪，表示愿意出錢供黃玉萍上大學，并希望將來娶她為妻。此人姓張，叫張良奎，26歲，是鎮(zhèn)上赫赫有名的養(yǎng)殖專業(yè)戶。雖然原先并不認識，但是祖父母常聽人說起張良奎這個人忠厚老實，現(xiàn)在見他主動上門，心里十分高興。黃玉萍與張良奎見了面，簡短地交談之后也予以認可，于是雙方簽訂了一份協(xié)議，主要內(nèi)容有：張良奎一次性付給黃玉萍求學費用4萬元，雙方于2004年春節(jié)前舉行婚禮，若今后男方反悔，女方分文不賠，若女方反悔，則給予男方雙倍賠償。

依靠張良奎的資助，黃玉萍如愿以償?shù)剡~進了大學的門檻。此后兩年里，每逢寒暑假，黃玉萍都會回家鄉(xiāng)看望祖父母，和張良奎當然也經(jīng)常見面。由于生活環(huán)境的不同，知識層次的差距，無法使兩人從相識跨越到相知。張良奎的世界太小太單調(diào)，談起養(yǎng)殖業(yè)來頭頭是道，言之所及始終離不開小鎮(zhèn)這方小天地，而黃玉萍的世界很寬廣而且豐富多彩，生動有趣的學習生活，大都市的人文內(nèi)涵以及氣象萬千的國內(nèi)外大事，這些和同學們相談甚歡的話題，卻勾不起張良奎半點興趣和共鳴。黃玉萍努力過，并嘗試著接近張良奎，然而她一次次失望了，她始終找不到心靈碰撞的感覺。黃玉萍開始后悔了，兩個人缺乏相愛的基礎(chǔ)，自己怎么能把一生的賭注下在對方身上呢？她為當初年少無知時所做的承諾痛悔不已，那紙協(xié)議像鐐銬一樣鎖住了她追求幸福的憧憬和向往。

要為黃玉萍砸碎鐐銬的人是她的同學廖志輝。2001年10月，大三剛開始，廖志輝便向她表白了心跡。

同窗兩載，黃玉萍打心眼里喜歡對方，覺得對方才是她的理想伴侶。然而，18歲那年的承諾又使她在愛神面前望而卻步。面對廖志輝的不懈追求，她含淚說出了隱藏在心底的隱痛：當年自己一心求學，雖然對張良奎知之甚少，但還是迫不得已簽下了“典身”協(xié)議。上大學以后，她嘗試著接近張良奎，卻始終找不到默契和愛意，撕毀協(xié)議不是不可以，但將帶來兩種可怕的后果，一是名譽上的，社會輿論會指責她忘恩負義，因為畢竟是張良奎鋪墊了她的求學之路；二是經(jīng)濟上的，協(xié)議中的條款寫得很清楚，如果女方反悔，必須給予男方雙倍賠償。8萬塊錢對于黃玉萍來說差不多就是天文數(shù)字，她上哪兒去弄這筆錢呢？擺在眼前的愛情之路不是鮮花而是荊棘，可廖志輝義無反顧決意走下去，他誠懇地對黃玉萍說：“任何障礙都阻擋不了我們相愛。畢業(yè)以后，我們就能參加工作，爭取在2004年春節(jié)前把債還掉。我相信，將來的日子我們能創(chuàng)造幸福?！秉S玉萍深受感動，接受了廖志輝的愛情。

從那以后，心有所系的黃玉萍放假沒有再回家鄉(xiāng)了，家人問起，她就借口學業(yè)太忙抽不出時間。同時兩人還商定：戀情暫時保密，不向家人透露，以免被張良奎知道，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還債途中遭遇意外災禍

2003年大學畢業(yè)后，廖志輝和黃玉萍去了人氣很旺的上海浦東，并很快被同一家外資企業(yè)錄用。企業(yè)把他們的工資標準定為4000元，還提供了生活設施齊全的免費公寓。初出茅廬能有這樣的待遇已經(jīng)很不錯了，但這絲毫沒有卸去兩人沉重的心理負擔，距離2004年春節(jié)只有半年的時間了，要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付清8萬元債務，光靠他們的工資收入遠遠不夠。

和黃玉萍的家境一樣，廖志輝家也很貧寒，不可能拿出錢來為他們分憂解愁，他們只能靠自己。為了錢，兩人過著苦日子，每天就吃幾塊錢的蔬菜和咸菜；偶爾傷風感冒，也從來不去醫(yī)院，完全憑借身體自身的抵抗力與疾病抗衡；公寓離工廠有幾站路程，他們沒買月票，每天步行上下班……如此這般，也不是個辦法。他們心里很清楚，就算不吃不喝，把所有的錢都攢起來，到時也填不滿巨大的債務窟窿。對他們來說，迫在眉睫的是要找到第二條賺錢渠道。

兩人經(jīng)過商量，決定找一份兼職。由于受到第一份職業(yè)的牽制，他們能利用的時間只有晚上或者星期天。一開始，對方公司不同意兼職，稱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后來，聽了兩人的遭遇，又考慮到確實需要人才，才最終答應讓廖志輝兼職。至于黃玉萍，對方則因種種原因沒有聘請。對方給廖志輝開的月薪是3000元。這樣，兩人加起來的月收入是1.1萬元，累計下來，離還債目標仍有差距。黃玉萍一心想挖掘自身潛力，去了好幾家單位應聘，結(jié)果都遭拒絕。廖志輝安慰她說：“你別再動兼職的心思了。還債有點缺口，到時我們再找同學想點辦法?！?/p>

偌大一個浦東，廖志輝也許是最辛苦的一個人了。白天忙于本職工作，晚上又要去兼職，就是雙休日也沒有片刻清閑。看著男友一天比一天消瘦，黃玉萍心疼極了，她所能做的就是半夜等廖志輝回來，給他做一頓可口的宵夜。開始幾次，他吃了，后來他不再讓她做宵夜，說已在上班的地方吃過了，還掀開衣服給她看鼓鼓脹脹的肚皮。黃玉萍哪里知道，他根本就沒吃宵夜，往肚子里灌的全是白開水。

2003年10月中旬，黃玉萍收到祖父一封信，信中稱，還有幾個月就要過年，該是籌辦婚事的時候了，很多事情，比如領(lǐng)結(jié)婚證、新房布置等，張良奎都等著和她商量，希望她抽空回家，把結(jié)婚前該辦的事都辦了。眼看這事兒再不能隱瞞下去了，黃玉萍當即給祖父回了一封信，說當時簽訂“典身求學”協(xié)議并非自己的真實意愿，她現(xiàn)在已有心上人了，至于8萬元賠款，春節(jié)之前一定兌現(xiàn)。她請求祖父將此情況向張良奎轉(zhuǎn)告。沒多久，祖父回信了，字里行間充滿了責備和埋怨，說她和張良奎即將結(jié)婚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小鎮(zhèn)，如果她拋棄人家，那可就是忘恩負義過河拆橋，這種不義之事做出來，不是靠賠錢就能收拾殘局的，他和老伴忠厚一生，難道死之前還讓別人戳脊梁骨嗎？祖父最后說：“你若不跟張良奎結(jié)婚，我和你祖母就死在你面前?！?/p>

中止和張良奎名存實亡的關(guān)系，怎一個“賠”字了得？常言道：人言可畏。黃玉萍遠在他鄉(xiāng)，耳不聞心不煩?？伤淖娓改妇碗y了，垂暮之年，心理上很難做到處變不驚，如何能抵擋住鋪天蓋地的議論呢？如果老人家有個三長兩短，那她可就成了扼殺親情的罪人啊！想到這里，黃玉萍心都碎了。

解鈴還須系鈴人。廖志輝替黃玉萍出主意，要她直接給張良奎寫信，求得對方的諒解和寬容。

不料，信還沒寄出去，一場意外降臨了。

2003年11月9日傍晚，廖志輝匆匆吃過晚飯，趕去兼職的地方上班，由于長期營養(yǎng)不良，精力透支加上精神負擔很重，他剛出門，便一頭栽倒在地，從又陡又窄的樓梯口滾落下去。

經(jīng)醫(yī)生診斷，廖志輝多處骨折，傷勢嚴重。鑒于他身體虛弱，醫(yī)生接下來又對他進行了全面檢查，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還患有胃病和動脈導管室壁瘤。接骨手術(shù)以及動脈瘤剝離手術(shù)需要一筆昂貴的費用，黃玉萍只有與所在企業(yè)交涉，對方認為廖志輝是在工廠范圍以外發(fā)生的意外，因此只象征性地給了3000元，并以兩人不能正常工作為由，下達了解聘書。

如此一來，不但還債的希望泡了湯，就連廖志輝的手術(shù)費也成了問題。黃玉萍為此心急如焚。

新婚之夜左右為難

黃玉萍一面精心照顧廖志輝，一面向各地的同學求援，希望能籌齊廖志輝的手術(shù)費用，但她只籌到幾千元。原因很簡單，同學們剛參加工作，都沒有太多的積蓄?？粗￠缴厦嫒葶俱驳男纳先?，黃玉萍心如刀絞：如果不是為了愛，不是為了替她還債，廖志輝何至于如此悲慘？

身邊的錢僅夠廖志輝療傷。黃玉萍請求醫(yī)生，先把廖志輝的接骨手術(shù)做了，動脈瘤剝離手術(shù)的費用她再另想辦法?？伤苡惺裁崔k法呢？祖父接二連三來信，這些信都是她原來的同事收到后轉(zhuǎn)給她的，措詞越來越嚴厲，聲稱如果她不遵守當初簽下的“典身”協(xié)議，他和老伴必死無疑，因為他們受不了可以預知的冷嘲熱諷。從這些信中，黃玉萍讀到了一種寒徹心骨的悲涼，卻也漸漸看到了挽救廖志輝的一絲曙光。她救不了廖志輝，但是張良奎能，而她只能以犧牲愛情作代價。這樣的想法令她肝腸寸斷，可為了救廖志輝，她別無選擇。痛苦地思索了幾天后，她把想法升級為決定，通過家鄉(xiāng)的熟人，要到了張良奎的手機號碼。她告訴張良奎，她可以回家鄉(xiāng)完婚，條件是必須再給她8萬元錢。張良奎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答應了，稱只要她回去商量婚事，8萬元馬上給她。

2003年12月13日，做完骨傷手術(shù)的廖志輝進入康復期。黃玉萍強顏歡笑，謊稱去外地找同學籌措下一步手術(shù)款，離開了上海。

回到家鄉(xiāng)，黃玉萍向祖父母隱瞞了自己的真實意圖。祖父母以為她已回心轉(zhuǎn)意，愁眉頓解，催促她趕緊和張良奎商量結(jié)婚事宜。張良奎問她要8萬元干什么，她回答說有個女同學得了重病，急需幫助。張良奎信以為真，表示完婚后就給她錢。

兩人商定：2003年12月28日結(jié)婚。

大喜的日子轉(zhuǎn)瞬即至，婚禮的風光和隆重轟動了整個小鎮(zhèn)。入夜，黃玉萍木然地坐在洞房的角落里，遲遲不肯上床，從今天起，她就不再屬于廖志輝了，屋里浪漫的燈光照亮她慘白的臉，喜慶的紅飄帶仿佛在依依揮別過去。有緣難相聚，無愛卻牽手，這讓她傷心不已淚如雨下。蒙在鼓里的張良奎好言相勸：“是不是舍不得離開兩位老人呀，放心吧，我會好好孝敬他們的，也一定讓你過得幸福美滿?！闭f罷，他深情地抱住黃玉萍。

黃玉萍如同遭到侵犯，奮力掙脫，怯生生地躲到一旁。張良奎大惑不解，問：“你怎么了？”黃玉萍難以按捺滿腹愁緒，哭訴了和廖志輝真心相愛以及廖志輝遭遇不幸的全部經(jīng)過。她說：“我本來打算賠你8萬塊錢的，可志輝他出了事……”張良奎如夢初醒憤怒極了，吼道：“你要8萬元，就是為了給你相好的人治病對不對？你心里有人，為什么不早說？你想賠我錢，可我為了你耽誤了這四年的時間你賠得起嗎？你太過分了?！?/p>

是啊，平日里只顧和廖志輝好，全然沒把張良奎的癡情守望放在心上，黃玉萍愧疚難當跪了下來：“張大哥，我對不住你，今后我一定做你的好妻子，我不離開你，天天守著你。可志輝與我相愛一場，他是為了我受傷病倒的，求求你，救救他吧！”張良奎臉色鐵青怒目圓睜：“我憑什么救他？你做夢！”說罷，拂袖而去，消失在夜幕中，整整一夜沒有回來。

張良奎不肯拿錢，守著這個家還有什么意義呢？次日清晨，黃玉萍留下一份離婚協(xié)議，悄然離開了家鄉(xiāng)。這樣的結(jié)局是祖父母難以接受的，一路上她祈禱上蒼保佑二位老人平安。

大義相助換來一生尊重

回到上海，見到日思夜想的心上人，黃玉萍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離開廖志輝的時候，她的身份還是他的女友，如今相聚，她已為人妻，這種被愛心謊言所滲透的角色轉(zhuǎn)換，廖志輝能接受得了嗎？

細心的廖志輝從她惶恐不安的神色中似乎看出了什么，就問她這一趟外出是否真的向同學借錢了，都見到了哪些同學。她無法隱瞞，坦白了謊言所遮蓋的一切。廖志輝長嘆一聲：“真是讓你受委屈了。”黃玉萍情難自禁，撲進廖志輝的懷抱放聲痛哭。廖志輝含淚勸慰：“我病成這樣，不能讓你再受累了。你應該有個歸宿，和張良奎的感情今后可以慢慢培養(yǎng)磨合，我祝福你們。”

黃玉萍堅定地說：“為了讓張良奎拿錢治你的病，我一念之差嫁給了他，可我的心一刻也沒離開你。張良奎也許是個好人，就算這樣，我就能幸福嗎？不，不能！志輝，我肯定是要離婚的。和你在一起，才是我今生惟一的幸福?！?/p>

再過幾天，廖志輝就可拆去身上的石膏和繃帶了。由于沒錢做動脈瘤剝離手術(shù)，廖志輝打算等傷情穩(wěn)定后就出院。男友有病，不治不行，黃玉萍不知該怎么辦才好，但她沒有料到的是，最終伸出援助之手的竟然是張良奎 。

2004年1月6日，張良奎風塵仆仆地出現(xiàn)在廖志輝的病房，黃玉萍感到很突然，一時猜不透張良奎的來意。張良奎告訴她，他是從她祖父那兒得到她原來的工作地址輾轉(zhuǎn)找到這里的。他把數(shù)年前簽訂的“典身”協(xié)議掏出來撕成碎片，然后又拿出她寫的離婚協(xié)議書說：“我已經(jīng)在上面簽字了，我同意離婚，回去后就把離婚手續(xù)辦了。”

走到廖志輝身旁，張良奎說：“玉萍做了我一天的妻子，我沒動過她，完璧歸趙。說實話，我很喜歡玉萍，但強扭的瓜不甜。當初簽協(xié)議的時候，玉萍還不懂事理，我怎么能把自己的意愿強加于人呢？是否能做夫妻得講個緣分，我和玉萍沒緣，但終究是家鄉(xiāng)人，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年齡上可以做她的大哥，她有困難，我不幫誰幫？”說完，將8萬元塞給了廖志輝。此時，黃玉萍才發(fā)現(xiàn)，張良奎胡子拉碴，幾天時間里仿佛人已蒼老了好幾歲。

從當初的簽約情侶到如今的救命恩人，張良奎身上閃爍著真誠善良的人格光輝。廖志輝、黃玉萍感激之余，堅持要寫借條，表示將來連同“典身”賠款一起奉還。張良奎予以拒絕，說：“如果你們認我這個大哥，就什么事也別提了?！睆埩伎h去的背影越來越小，可在黃玉萍、廖志輝眼里卻越來越高大偉岸。

2004年1月12日，廖志輝順利地做了動脈血管室壁瘤摘除手術(shù)。出院后，黃玉萍決定和廖志輝一同回一趟故鄉(xiāng)，一來看望年邁的祖父母，求得二老的諒解，二來向古道熱腸的張良奎表示感謝。在家里，兩人意外地遇見了張良奎。原來，兩位老人因黃玉萍婚變而氣恨交加，曾一度臥床不起只求速死，張良奎經(jīng)常上門探望開導，給予無微不至的關(guān)心照料。其大義之舉最終化解了兩位老人的憂怨和絕望，也在小鎮(zhèn)上獲得了很好的口碑?？吹阶娓改妇褊氰p身體硬朗，黃玉萍朝張良奎深深鞠了一躬，所有的感動都通過淚水表達出來。

張良奎真誠地說：“你們倆在外安心工作，家里的事有我，我一定把兩位老人當作自己的長輩加以孝敬?！边@時，鄉(xiāng)親們聞訊趕來，稱贊張良奎的同時，也向黃玉萍和廖志輝表達祝福和問候。沐浴在濃濃鄉(xiāng)情和親情之中，黃玉萍和廖志輝感到分外溫暖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