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組規(guī)模宏大的藝術品往往是需要人細細品玩方能體會個中意趣的,但是就是有一組可以占據(jù)一個展廳的藝術品令人只要不到5分鐘就能被完全震撼,這就是周長興和周麗菊父女倆的大型微雕石刻——完整的一百二十回《紅樓夢》,包括文字和按照內容復制出來的場景。一部真正意義上的石頭記誕生在上海這一對父女手里。我在一個周末的傍晚來到陳列這部“石頭記”的上海西南郊區(qū)的陳列館,站在那堆形狀各異的精美微雕面前,我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做石破天驚的真正含義,這種感覺令人無法呼吸,不能表達。
源于一部越劇
我在一個夜晚走進了位于一個普通居民小區(qū)的一幢普通房子的六樓周氏父女的家。提到這部還沒有完成就在香港和日本引起巨大轟動、一周10萬人前來參觀的“石頭記”,給文字主刀的周麗菊站著就已經滔滔不絕起來。
個子嬌小的周麗菊四十出頭,有著上海女人的柔弱和上海女人的利索,也有著普通上海女人為人處事的恰倒好處,無論是打扮還是舉動,都平凡得親切,怎么看都想像不出那一百二十回的《紅樓夢》是她一筆一劃刻上去的,原本在我的想像里,那應該是個象石頭一樣沉默的女子。
周麗菊是周長興唯一的女兒,父親是微雕大師,自然“虎父無犬女”,周麗菊說很小就已經給父親打下手,因此練就了一套集繪畫、書法、金石、鑒賞的過硬基本功,沒有這套基本功,后來按部就班讀大學,讀的還是中醫(yī)學院,畢業(yè)后做了一名中醫(yī)的周麗菊絕對拿不出今天的石頭版的“紅樓夢”。
問周麗菊如何會想到去刻《紅樓夢》而不是其它,周麗菊快人快語地說因為《紅樓夢》本來就叫《石頭記》,自己是刻石頭的,自然會先想到刻《紅樓夢》。當然,作為千古絕唱的愛情故事《紅樓夢》自然是招女性喜歡的,尤其祖籍浙江嵊縣,本是越劇故鄉(xiāng),周麗菊對徐玉蘭、王文娟聯(lián)袂主演的經典越劇《紅樓夢》情有獨鐘,翻來覆去看了無數(shù)遍,如今提到依然是一疊聲的“真是好看啊”,所以一切全部緣于興趣,對《紅樓夢》的強烈興趣,這往往是無數(shù)成功的最原始動力,其能量強大無比,讓周麗菊下了個難度極高的決定,將《紅樓夢》變成名副其實的《石頭記》,并且讓其絕對完美,就向那部越劇一樣,成為無法超越的經典,于是一場對藝術極限和人生極限的挑戰(zhàn)開始了。
認識“繁體字”
首先是文字關,周麗菊為了盡顯古風,堅持選用豎排繁體字版本的《紅樓夢》,只是在周麗菊這樣的年齡,認識的繁體字是有限的,尤其很多已經消亡不再使用的異體字,讓“識字”的難度大大增加,常常為了書本上的一個字,周麗菊先要拿放大鏡認真研究筆畫,然后查字典,搞清楚這到底是個什么字。繁體字筆畫繁多,一個字往往就要二十來筆,一筆都不能認錯。在雕刻的時候,《紅樓夢》畢竟是部超長篇小說,不是唐詩宋詞,能背誦下來再刻,那真是看一個字刻一個字,且在雕刻時絕對不用放大鏡,周麗菊說:“用了放大鏡,不停地讓眼睛換焦距,頭暈得一塌糊涂,根本就不能刻。”所以這一百二十回的繁體字《紅樓夢》完全是靠周麗菊的一雙眼睛“看”出來的,最小的字只有一粒米的六十五分之一。而至今,周麗菊說她的眼睛雖然在刻《紅樓夢》時用眼過度,常常酸痛,但視力依然在1.5以上,這不是天生的千里眼,完全是小時候基本功練出來的,絕對可媲美于傳說中的“百步穿楊”。結果整部《紅樓夢》刻下來,周麗菊提起筆來寫出的居然都是標準規(guī)矩的繁體字,常常要逼著自己回憶簡體字。
為了專心致志地雕刻,周麗菊首先想到了辭職,沒有為自己的將來作一點設想,腦子里全是《紅樓夢》,結果還是單位領導提醒她并且堅決挽留她,這才讓她留職停薪,可以說這顆所謂的定心丸還是別人幫她準備的。一部《紅樓夢》,一套石頭記,讓周麗菊完完全全沉浸在“大觀園”和“容國府”中,完全忘記了自己,不僅放棄了工作,甚至常??痰竭B天氣變冷都不知道,照她的說法是:“除了雕刻,已經分不清別的事情了?!比硇牡赝度胍沧屗龂L到了微雕的艱苦。由于長達2年的雕刻,每天思想的高度集中,周麗菊為這套石頭記得了嚴重的頸椎病,常常感覺身上像背了幾十斤重的東西,經常腸胃功能紊亂,胃痛和腹瀉總在她放下手中的刻刀和石頭的時候前來侵襲她。開始了不久,母親就病重,作為唯一的孩子,周麗菊別無選擇地搬來和母親同住,一邊照顧母親一邊繼續(xù)她的雕刻,她居然還把照顧母親作為一種調劑,可以想見,當時的工作有如何辛苦。但是她無怨無悔,這是自己喜愛的事業(yè),沒什么能夠阻擋她的刻刀。她說從下決心刻《紅樓夢》開始,她就沒想過要靠它怎么樣,完全憑著一種熱愛和一股激情。
“苛求”的完美
整部“石頭記”對石頭的要求很高,并沒有人對周麗菊提出要求,一切全部是她自己要求自己。她要求每一塊石頭都要和在其上面所刻的內容的意境相吻合,這無異于用石頭重新將《紅樓夢》寫一遍,且石頭是大自然的結晶,又如何能完全恰到好處地和經過人不斷加工的文字相吻合呢。周麗菊在當時雕刻《紅樓夢》的兩年時間里,先是在家里現(xiàn)成的石頭“儲備”中挑選,那個時候周麗菊還沒有女兒。轉眼女兒都已經10歲出頭,在這十幾年里,周麗菊沒有停止對石頭的尋覓,每尋覓到一塊在意境上更符合內容的石頭,周麗菊便重新雕刻,將原來的石頭換下來。因此整部“石頭記”在十多年的時間里一直都在調整,好像一個人,從幼年在逐漸地成長成熟和完善。因此,有了“群芳薈萃”的“怡紅夜宴”,有了天然含有“仙草”的“木石前盟”,有了純天然中秋意境的“大觀園賞月”……只要一看石頭,人們幾乎就能對上面所雕刻的內容猜個八九不離十,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周麗菊不僅要關注石頭的顏色、圖案,還要關注它的形狀和大小,因為它們的“尺寸”關系到整個行文的“排版”,每要在一塊石頭上刻下內容,周麗菊都煞費苦心,如何讓這段內容不多不少、不長不短正正好好地留在石頭上。這就是周麗菊的用心,真正讓石頭開口說話。
對于完美的極致追求在周麗菊身上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在雕刻過程中,刻錯是在所難免的,有的時候是錯了字,有的時候是錯了編排,其實那么微小的字又有幾個人會去認認真真地看仔仔細細地讀呢,但是周麗君沒法對自己交代,對《紅樓夢》交代。一次,在雕刻過程中多空了一小格,這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根本算不上是個錯誤,而且整塊石頭已經雕刻得差不多了,但是周麗菊就是不滿意和不舒服,最終還是磨掉了全文重新雕刻。雕刻完成后發(fā)動全家?guī)椭蛿?shù)字,務必做到萬無一失。正是如此的“苛求”,才成就了這一部堪稱“圖文并茂”的“石頭記”,用周麗菊的話說“絕對不比當年的曹雪芹輕松,等于重新寫一遍《紅樓夢》”。在采訪中,周麗菊取出刻錯而留下的石頭和不斷被更好的石頭替換下來的石頭,前者她說是“錯版”,也很有“收藏價值”,后者是“過程”,就好比女兒在成長過程中留下的串串回憶,同樣彌足珍貴。
微型的華美樂章
老爺子周長興幾次想插進來一起聊聊,但都被女兒周麗菊打斷了,因為怕他又要從“宋朝”說起,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女兒負責文字的主刀,父親則負責了場景的復原,雖然刀下的內容不同,但老爺子的刀動出來的規(guī)模也同樣令人嘆為觀止,精美到了令人不舍得將眼睛挪開的地步。尤其是寶玉怡紅院里的多寶隔,高70厘米,長120厘米,總格數(shù)為244格。格內陳列的1000件擺設,最小的相當于1粒小米,但件件纖毫畢露惟妙惟肖。多寶隔從左至右為紀年順序,縱橫千年,開始于七千年前的新時期時代,終止與清朝末。這1000件擺設有古陶、彩陶、青銅器、瓷器、紫砂器、玉器、供石、盆景、景泰藍、禮器和文房四寶等等,每本書甚至都可以一頁頁翻動。老爺子在制作過程中,以《紅樓夢》為研究底本,以歷代文物為載體,經過周密考證并查閱大量資料經過精心設計而成。其中6把小石壺,總重量不及3克,居然還可注水,另外6只小茶杯,每只杯子只有0.04克重。周麗菊為其中的清三代粉彩瓷的創(chuàng)作花了很大精力,做出來的形色質地居然和真瓷幾乎一樣。
這1000件擺設雖然加起來也沒多少分量,其每一件的考究絕不亞于一件真品。雕刻這1000件擺設的原材料就有翡翠、珊瑚、琥珀、珍珠、水晶、象牙、田黃石、芙蓉石、雞血石、青田石和端石等等各類珍貴石料,制作多寶隔的木材有紫檀、黃花梨、綠木、烏木、紅木以及白桃木等名貴木材。整個多寶隔好似一首微型的立體古典主義交響曲,訴說著璀璨的中華文化,記錄著滄桑和變遷。老爺子運用天然木石,尤其是四大山系的優(yōu)質章石特有的似玉之質和似虹之色的天然美,創(chuàng)作出的一切充滿了典雅、華麗、古樸和逼真的各種風格。史前的石器和古陶,夏商周的青銅器、漢唐的玉器、清三代的瓷器,組成了中華民族特有的幽古遺韻,也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了《紅樓夢》中的真實場景,和女兒的文字部分可謂是相得益彰,交相輝映。
融進血肉和精神
父女倆比鄰而居,父親住著二室一廳,客廳就像個陳列室,陳列著老爺子65年來的心血。一個房間作了會客用途。老爺子的工作室在廚房,工具和鍋碗瓢盆“和平共處”,老爺子在里面拿熱水燙腳,畢竟74高齡了,天天站著搞創(chuàng)作,兩只腳都腫著。
周麗菊住一室一廳,本該是臥室的也成了陳列室,放著周麗菊的作品,有《紅樓夢》替換下來的,也有因為石頭實在太好不舍得拿到郊區(qū)展館里去放在燈光下照,怕照壞了,只能讓“候補”的去展覽。也有一些小創(chuàng)作,在一塊有水草花紋的石頭上雕上幾條魚,一塊石頭就立刻融化成了水。而本該是客廳的成了臥室,里面放著一張大床和一張小床,一家三口擠在一個房間里,周麗菊夫妻倆的床還是老式的木架子床,上面的床單都是老式的。女兒趴在一張凳子上做作業(yè)。周麗菊的愛人告訴記者家里基本沒有過多少積蓄,因為錢全花在石頭上了,光周麗菊的一部《紅樓夢》就不知道用掉多少好石頭,石頭對于周氏父女比金子還值錢。周家在石頭商人那里是出了名的“豪爽”,只要是他們看上的石頭,從不計較代價。父女倆常常雕些小作品換錢,換來的錢再去找石頭,“以石養(yǎng)石”,而不是養(yǎng)家。
其實如果要把父親的多寶隔和女兒的《紅樓夢》去換錢的話,這父女倆一個晚上就能成千萬富翁,光一部《紅樓夢》就有人估價數(shù)千萬元,但是父女倆守著這一屋子的石頭誰也沒想要靠它們發(fā)財。它們早已融進了他們的血肉和精神,成為身體的一部分,就像孩子永遠是母親的一部分一樣無法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