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咖啡，杯子是寂寞的

阿　嗚

愛上你，愛上你的城池。我愿意在這嫵媚的城池里慢慢老去。只是，一定一定，你也要在。

１、我痛恨這城市

２００２年，是我的多事之秋。失去工作，失去愛情，我只有自己。離開那家自創(chuàng)建之日起我就為之奮斗的房地產(chǎn)公司，我把一紙辭職信甩在劉林的桌子上。這個男人，自認(rèn)識他的那天起，我愛了四年。他的公司初注冊我就在他的身邊打拼。沒有高薪，沒有加班費(fèi)，沒有任何的獎金。我能為他做的，都已經(jīng)做到。而他能給我的除了一個簡單的擁抱沒有任何回報(bào)。兩年之后，公司運(yùn)作走入正軌，我以為可以不再奔波，可以安心地享受愛情?？晌义e了。

劉林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與一個妖嬈的女子一起出現(xiàn)在我面前。他滿面桃花地告訴我：“阿嗚，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女朋友?！蔽已劬φＲ膊徽５乜粗?，想看他如何介紹我。劉林不愧是經(jīng)過風(fēng)浪的人，他笑著對那女子說：“霓裳，這是阿嗚，我的得力助手，小妹妹?！惫?，定位準(zhǔn)確。我笑出聲來，也一樣有風(fēng)度地伸出手去。那女子的手纖細(xì)修長，柔弱無骨，是天生安享富貴的手。她的手指尖細(xì)，一把玉蔥一樣的指甲修剪得精致無比。讓我禿禿的手指自慚形穢。

接下來我惟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打開電腦，敲打了一份辭職信。把自己的東西收拾起來，走出辦公室。劉林沒有挽留，他只是很大方地給了我半年的薪水。這男人，太急于退卻，竟然懶得做任何地敷衍。所謂愛情煵還是互相取一些可取的東西吧。到了對方?jīng)]有什么利用價(jià)值，一樣要讓她回頭。如此功利。

兩年前接受劉林的邀請，放棄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經(jīng)營部經(jīng)理的職位，從遠(yuǎn)在千山外的姑蘇城來大連，為了愛情我斷絕了自己所有的退路。父母早已經(jīng)告訴我，如果我來大連，他們永遠(yuǎn)不會再接受我，即使有一天，我一無所有?？墒菫榱藙⒘?，我沒有一點(diǎn)猶豫?，F(xiàn)在，父母殘酷的預(yù)言一再的實(shí)現(xiàn)。我這樣痛恨這座城市。它帶走我對愛情的所有信念，它像一個蟄伏在海水里的惡毒水母，把我刺傷到體無完膚。

獨(dú)自一人搬著自己的大箱子，突然發(fā)覺我是如此貧瘠。除了劉林施舍給我的半年工資，竟然沒有一點(diǎn)積蓄。那一天的太陽那么灼熱，是這個冰冷的海濱城市里惟一熱的東西。撲面而來，毫無保留地照射著我的孤獨(dú)。

２、沒有咖啡，杯子是寂寞的

在那間破敗的屋子里安頓好自己，買了成疊的報(bào)紙。把我可以做的工作標(biāo)注，一家一家的去送個人資料。大連，應(yīng)該是避暑勝地，可為什么，夏天的街道，熱得讓人不敢把腳踩下去。我以前的工作經(jīng)歷不足一提。劉林給我的那個職位，放在工作簡歷上，是一個虛職而已。我做過的事情，不可能在簡歷上有任何反映。難不成寫一個，某某樓盤策劃，某某樓盤手續(xù)辦理者？找了一個月，我終于失望。原來工作不是滿天花雨，只要我張開懷抱，就不停地跌落在我的懷里。

路過天津街，在一家服裝店看到我喜歡的一件白色上衣。很好的花邊，透明飄逸的感覺。天津街的東西，總是時尚前衛(wèi)可又是沒有出處的。滿街走的是城市中喜愛新潮的少女和外地的游客。那些繁華中透著一些讓人懷疑的痕跡。像莫名其妙富貴起來的妙齡女子。這件沒有標(biāo)簽的衣服那么好看，讓人不能不駐足。大連就是這樣，這是一座屬于時尚的城市，會一再的在不起眼的地方發(fā)覺美麗。

走進(jìn)這家店才發(fā)覺，里面幾乎所有的衣服我都喜歡。拿起那件白色的襯衣，才看見上面的標(biāo)價(jià)，竟然是４８０元。我吐一下舌頭，就要轉(zhuǎn)身離開。坐在一邊的老板娘叫住我：“姑娘，試試啊?！薄疤F了，我現(xiàn)在還在失業(yè)階段，怎么買得起這么貴的襯衣呢?！薄安毁I，試試總可以吧。你氣質(zhì)跟這件衣服很相配的?！苯?jīng)不住再三地勸，還是穿上了這件衣服。這果然像為我設(shè)計(jì)的衣服。每一個褶皺在我的身上都那么妥帖。我愛上這件衣服?？蛇€是忍痛脫下來，我沒有多余的錢用來裝扮自己。大連女孩，可以不吃飯，但是不可以不穿漂亮衣服。而我是現(xiàn)實(shí)的江南女子，我要先喂飽自己，然后再梳妝打扮。

那老板娘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你還沒找到工作啊，要不，來我店里做好不好。我這兒請的人剛走了，我自己太累了?？茨闵聿倪@么好，又會說話，一定行的。”看我猶豫，老板娘有一些著急了：“工錢一個星期一個星期算還不行啊，我就是覺得你滿合適的。一個星期１５０元，管你吃飯?！笨丛阱X的份上，我答應(yīng)了。事實(shí)上，我已經(jīng)窮途末路，交了房子的租金，加上這一個月的顛簸，我已經(jīng)快身無分文了。

大姐是個爽快的人。跟大姐熟悉了以后，我接手了店里會計(jì)方面的所有事情。偶爾我也說起劉林。聽了我的故事，大姐恨不得罵死那個人。她說我真傻，一看就不是大連姑娘，要是她，至少把水潑他一臉。她哈哈地笑出聲來。我如何不想，我只是不忍心。不然當(dāng)時我怎么會那么轉(zhuǎn)身離開，連罵他都不能。我能做的只是想努力地忙，盡力地忙，用來忘記。

沒有咖啡，杯子是寂寞的。沒有愛情，我是寂寞的。我知道為什么我這么喜歡這種煩瑣簡單的工作，因?yàn)槲倚枰氖敲β?，不斷地忙碌，不斷地說話，把所有時間占據(jù)。讓我沒有時間去想他。這是我能想到的忘記他的惟一方法。

３、在陌生的城池里游蕩

每天早上８點(diǎn)３０開店門，晚上九點(diǎn)關(guān)店門，風(fēng)雨無阻。我?guī)缀鯖]有什么自己的時間。我把能留給自己的時間都用來在城里游蕩。輕裝簡行，像一個過客。我始終認(rèn)為在這座城市里我是個過客。因?yàn)槲业男模訜o定所。

我的世界里，只有鋪天蓋地的哀傷。光著腳從海邊那排大大小小的腳印邊走過，想起劉林說過的要陪我一生一世，幾乎有淚噴薄而出。我怎么會如此如此地想念他。一個傷害我那么多的人。

偶爾跟大姐去喝酒。在一起工作了半年，我真的已經(jīng)把這個熱情開朗、對我關(guān)心得無微不至的大姐當(dāng)成了自己的姐姐。她對我的關(guān)心，超過我的親人。這是一個很典型的大連女子，愛一個人，就愛到骨頭里面。連你的生活作息都要干涉。霸道而又體貼。這不是我要的生活。

那天我陪大姐去香格里拉的酒吧，大姐說那里的酒更純正一些。我笑她是跟錢有仇。江南女子，絕對不會為了環(huán)境花一些冤枉錢，可是豪爽的大連女子會。香格里拉的酒吧有一些末世的頹廢。正聽著樂手輕渺的長笛搖擺著身體。身后有人一把把我拉住：“阿嗚，我可找到你了?！蔽殷@訝地回過頭去，是劉林。是他，他還是那個樣子，是我恨了又恨的樣子。我劈手把他的手打落：“先生，請你尊重一點(diǎn)?！眲⒘趾敛唤橐猓骸鞍韪一厝グ?，我找了你很久?？墒悄惆逊孔油肆耍艘膊灰娏?。”

訕笑了一下，我問他：“劉先生還有什么事情找我？”一臉的冰霜。劉林的手還是不松開，我索性讓他抓住。天知道，我真的很沒出息，我喜歡他抓著我的手，我真的喜歡。劉林的語速很快，竟然有一些詞不達(dá)意。他說我走后不久他就發(fā)覺他錯了。公司內(nèi)務(wù)亂成一團(tuán)，賬目混亂。我聯(lián)絡(luò)的那些行政部門的人，也跟接手的人不合拍。最重要的是，他發(fā)覺不管跟誰在一起，都不能忘記我。

旁邊的大姐一把把我拉過去，好像護(hù)犢一樣的擋在我面前：“你現(xiàn)在知道我們阿嗚重要了？可惜，晚了?！贝蠼悴坏任艺f話，拉著我就走，幾乎是把我拉出了香格里拉。然后開車呼嘯而去。我不住地回頭，看不見劉林追出來。是啊，他為什么追我，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小女人。能給他的只是不遺余力地為他好。還能有什么。不再年輕，不是最美麗的。如此而已。

４、愛情與爭吵是兩個人的事

第二天，我被大姐送去了棒槌島。大姐恨鐵不成鋼地說：“你這沒出息的，不把你送走，你沒準(zhǔn)自己送上門去。不許去找他，他后悔了，讓他后悔去。咱們不吃那回頭草?！蓖糸硩u走的路真美，美的像神話世界。雜花生樹，群鶯亂飛。那些逼真的雕塑讓人恍惚是在桃花源中?；仡^告訴大姐，“我真的喜歡大連。”大姐伸手拍拍我的頭：“喜歡就留下，兩只腿的蛤蟆少，兩條腿的男人多的是，我就不信了，這么好的妞，就找不到個珍惜她的男人?！?/p>

在棒槌島的日子平靜安詳。大姐回市區(qū)照顧生意，我自己留在島上。每天早晨在沿海的路上跑步，每天下午去游泳。從滿是石頭的海邊游到無人的深水區(qū)。一個人。我想在無人的海域里想想我的未來?？墒遣还芪以趺聪耄叶疾荒芡泟⒘?。他是我今生愛過的惟一一個人。顛簸流離，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忘記他。

一身疲憊地從海里回來，披了浴巾發(fā)呆地坐在海邊。風(fēng)有一點(diǎn)涼，海風(fēng)就是這樣，陽光再眩，海風(fēng)也是涼的。我知道我的寒冷來自內(nèi)心，與天氣無關(guān)。

“阿嗚?！笔谴蠼愕穆曇?，我回過頭去。遠(yuǎn)遠(yuǎn)地，大姐跟劉林一起走過來。我站起身，看著大姐?！八夷?，瘋了一樣?！贝蠼阏f完，轉(zhuǎn)身要走。走了幾步，回頭問我：“不愿意見他，我可以趕他走的啊。”我哭了，搖頭。大姐憐惜地把我抱?。骸鞍糸?，怎么這么傻，哭什么哭。沒出息。”

抬起頭，我告訴劉林：“你走吧?！眲⒘纸袊讨苓^來：“我走什么走，你跟我回去，我們結(jié)婚，你休想再跑。”“我跑？是你背叛我?！薄拔页姓J(rèn)，我錯了，跟我回去好嗎？”我求助地看看大姐。大姐搖頭：“算了，你跟他回去吧，這一年，看你那么煎熬，也真是可憐?！蔽疫€是哭，哭得天昏地暗。那一天，我說了這一年來忍著沒有說的所有的話，幾乎把劉林罵得轉(zhuǎn)身離開。可是我們和好了。也許，是我沒出息。

我是柔弱任性的江南女子，愛上一個人，就是一生。不會為了面子，失去我愛的人。他既然回頭，認(rèn)錯，我就重新在他的身邊。因?yàn)椋也荒軟]有他。我還會跟他爭吵，還會不停地要求他愛我，因?yàn)閻矍楹蜖幊?，終究是兩個人的事。大姐再三地說著我的不爭氣，然后眼睛里有了淚水。這個姐姐，我認(rèn)了，一生一世。

那年十月，我與劉林結(jié)婚。

劉林把我擁緊，他的擁抱那么溫暖灼熱。耳邊有海風(fēng)呼嘯著過去，像不能回首的往日。陽光真好。大連的陽光沒有保留地把我擁進(jìn)懷中，所有旁觀者的眼中只有一個幸福的新娘。卻沒有人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可以擁有愛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