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專家”可以相信

開　延

中國人自古就有崇尚名號的習俗，在中國浩如煙海的史籍著述當中，從來就不乏某某人被封賜為某某稱號的記載，即使身后再被追封的現(xiàn)象也屢屢層出不窮。這些事情歷來都是光宗耀祖和無上榮光的。進入現(xiàn)當代社會，被皇帝加爵封賜的事情是再也不可能出現(xiàn)了，而另外一個讓眾多國人夢寐以求的稱號卻橫空出世，而且至今方興未艾，層出不窮，這就是“熠熠閃光”的所謂“專家”。

也正是因為“專家”這一稱號的原意是與各項專業(yè)技術密不可分的，這就讓各種“專家”們在贏得眾人足夠多羨慕的眼光之后，也換取了更多平頭百姓的崇敬、信服甚至迷信的心理，對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即使是他們最為日常的生活，“專家”們的意見和見解都將會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于是，諸多人生活劇便因為“專家”而開始上演，可是到底有多少專家可以相信？

被罷免的“學術專家”

不久前，在全國著名高等學府復旦大學出臺的重大系列教改工程中，一位多年前即以權威專家身份進身本市“文化名人”的博士生導師，因為種種原因，尤其是因為學生們對他表示的強烈不滿，被罷免了博士生導師的資格。此罷免“博導”事件在上海鬧得紛紛揚揚， 雖然在前一陣子的媒體上盡管很熱鬧了一陣，但是最終似乎也沒有把罷免事件的真正原因公布出來。記者于是給一位在復旦大學讀博士的朋友打去電話，詢問其中緣由。該朋友反問記者，你知道他（指那位博士生導師）在我們學校的稱號嗎？記者當然知道那位博士生導師曾經(jīng)是復旦大學某系的系主任，于是做了如是回答。哪知朋友卻在電話中連連否認，說不是的，那個博導在復旦大學最為出名的稱號是“媒體英雄”。

見記者大為不解，這位朋友補充說該博導還在幾年前帶研究生的時候，就已經(jīng)“身在曹營心在漢”，被幾個弟子評價為“神龍見首不見尾”了。原因是這位教授給學生授課歷來采取放羊的態(tài)度，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這句自古就被中國教師用來訓斥學生學習用心不專的格言，現(xiàn)在反倒被學生貼切地用在這位教授的身上了。那么這位教授到底在忙什么呢？

在媒體上忙啊，忙出名呀。朋友不屑地回答。原來這位教授早就忘記了，或者說忽視了自己的教師身份，而只記得自己是個“專家”了，且一“?！本汀岸嗄堋保绽锩χ诟黝惷襟w上發(fā)表與自己專業(yè)渾然不搭界的各式“專家”言論，并且以時尚領域話題居多，服裝、家裝、發(fā)型、網(wǎng)絡都一一被他“專家”了一遍，卻惟獨沒有做他自己置身教學的那個較為偏僻的基礎性人文學科的專家。

朋友繼續(xù)介紹說，在長達幾年的時間里，復旦的學生們經(jīng)?？梢栽诟黝悎蠹埖奈幕瘯r評版面見到這位“專家”，在電視臺各類訪談節(jié)目中見到他們的導師，可是就是不能在他最應該出現(xiàn)的學校講臺上看到他的身影。當然，那位“專家”有關本專業(yè)的學術論文和學術著作，他的學生們自然也更是無法讀到。

朋友關于這位“專家”的見解是，雖然你曾經(jīng)是某個專業(yè)的教授級專家，但是你無法固守專業(yè)，也無法在本專業(yè)上進一步探微求真更不要說要為自己的專業(yè)皓首窮經(jīng)，套用現(xiàn)在一句傳誦廣泛的話來說，就是你在專業(yè)探求上無法做到“與時俱進”?；蛟S你當真可以在社會上成就為一個人所共知的所謂“專家”，但是你在自身專業(yè)上的學術水準，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折騰不息，是否還是具有“專家”級的水平就應該大打折扣了。因此，這個博導終于被“革掉”博士生導師資格，也就變得容易理解也可以接受了。

記者以為，在專門出“專家”的高等學府中都出了這樣的不“?！闭?jīng)“?！逼T的“專家”，可見如今泛濫成災，多如牛毛的“專家”稱號中的水分有多少了。

“空中診斷”的“醫(yī)學專家”

如今社會，普通老百姓最害怕的就是生病，所以讓我們還是先從各式各樣的醫(yī)療方面的專家開始說起吧。在上海的多家廣播電臺當中，幾乎都專門開辟有所謂醫(yī)療專家“空中”坐堂門診的節(jié)目。由于這類節(jié)目播出頻繁且喋喋不休，聽眾都熟悉了此類節(jié)目的慣用程式：首先是節(jié)目主持人不厭其煩地向聽眾介紹坐堂佳賓的名頭，一般肯定會是某知名大醫(yī)院的專家級醫(yī)生，或者就是某醫(yī)學院校的專家級教授等等。總之，主持人反復強調(diào)的是節(jié)目佳賓的所謂“專家”身份。然后這些專家們不外乎就是針對患者的情況做些可以適應各種癥狀的常識性解讀，情形往往是這樣的：專家們的見解對于高血壓患者適用，對于糖尿病患者也同樣適用；對男性病適用，對婦科疾病也同樣適用。但是，一個其實很可怕的局面是，因為這些“專家”們“聳人聽聞”的身份，他們的“診斷”在絕大部分市民患者那里所產(chǎn)生的影響力，已經(jīng)達到了超過常人所能夠想像的程度。

家住新華路某里弄的楊從慶老師傅給記者講了他的親身經(jīng)歷。楊從慶老師傅退休前是一家國營印刷廠的職工，退休后發(fā)現(xiàn)自己患上了老年性心血管疾病，楊老師傅多方求醫(yī)并沒有取得顯著的療效。后來，退休在家的楊老師傅很偶然地在電臺中聽到一檔“醫(yī)療專家熱線”節(jié)目，主持人剛剛語氣強調(diào)地介紹完當天嘉賓專家的身份——本市某著名醫(yī)院的主任醫(yī)師、全國心血管疾病研究會特聘專家的名頭就把楊老師傅給折服了。這不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那位心血管疾病專家嗎？楊老師傅激動地撥打熱線電話，撥了無數(shù)次終于打通了，在經(jīng)過導播員的層層盤問和耐心誘導后，也終于和專家對上話了。專家在電波中為楊老師傅把了脈，一番“診斷”自然令楊老師傅心悅誠服，專家也沒有忘記給楊老師傅推薦了幾種治療藥物和一種治療器材，并且把藥品名稱和廠家名稱向楊老師傅千叮嚀萬囑咐。

楊老師傅感動不已，當時心里還直夸“專家就是專家，熱情服務、素質(zhì)高”?？墒撬幒推鞑挠昧艘粋€療程后，楊老師傅再一次撥打熱線電話，專家說的還是那幾句話，于是楊老師傅只能再接著吃專家開的藥，用專家指定的醫(yī)療器材。楊老師傅說打這以后他撥打熱線電話至今已經(jīng)四五年了，然而專家對楊老師傅的病依然還是那么幾句話。倒是楊老師傅的醫(yī)療器材已經(jīng)買了3臺了，專家指定的藥品也吃了不少了，用楊老師傅自己的話說，就是錢花了很多，病就是不見好轉。

如今楊大爺心中不免增添了疑惑，對自己打心眼里信服的專家，今后到底是繼續(xù)相信呢還是不再相信？自己花的那一大筆錢，到底算不算是冤枉錢？

讓人套牢的“股市專家”

與楊老師傅相比，有的人被“專家”害得還要慘。在本市江蘇路一家證券市場營業(yè)廳，幾位散戶股民接受了記者的采訪。

也許是前一陣子股市比較陰冷，也或許是出于股民們本能的警覺，起先他們并不愿意接受記者的采訪，可是當聽到記者的提問與“專家”話題有關后，股民們的眼睛里頓時放出了異樣的“光芒”。一位中年女股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破口大罵一家電視臺股票欄目的主持人，控訴自己就是因為太相信他在節(jié)目里推薦的專家了，才一下子全倉吃進一只股票，吃進價是34元，現(xiàn)在連6元都不值了，典型的重倉高價位套牢。這位中年女股民說，她至今清楚地記得在節(jié)目里，這位主持人和被邀請來的兩位“頭銜嚇人”的股評“專家”一起信誓旦旦地預測那只股票近日必將大漲，一個“專家”還在節(jié)目結束的時候面對觀眾鄭重其事地說，他的觀點是，該股票在近日將以連續(xù)拉15個漲停板的方式飆升，進而成為中國的第一只超百元高價股。

這位女士告訴記者，關掉電視，她當夜就心潮澎湃、一夜無眠，經(jīng)受不住財富快速翻番的誘惑，第二天一大早立即就去銀行取款，然后奔向股市，“像搶一樣買進那只股票，那是自己的退職補貼和多年積蓄??！”

女士當然沒有一夜暴富變成富婆，此后在連續(xù)幾年的下跌中，她說自己的眼淚都哭干了，就差沒有去跳樓了?，F(xiàn)在人都麻木了，發(fā)財夢已經(jīng)蕩然無存，只求股市上漲一點，能半價收回本金，為自己的生活保留一條最基本的活路就是萬幸了。

另外一個男性股民聽了記者的問題，一臉木然，嘴里哼哼嘰嘰半天，記者也沒有聽清楚，然后他突然站起來說要給記者好好講講什么是股評專家。接著他給記者講了一個故事，他說，有一只公牛一只母牛正在說話，突然母牛臉色大變沒命般撒腿狂跑。公牛忙問怎么回事？母牛說，有一個股評專家過來了。公牛不解，母牛說，這些股評專家啊，他們專門吹牛皮。母牛話還沒有說完，公牛也撒腿逃跑，一路狂奔，母牛追趕上去也問原因，公牛說，這些股評專家啊，我可是了解他們了，他們每次吹完牛皮就要開始扯淡（蛋）。

這雖然是一個多少有點“顏色”的故事，這個股民說，可是真實反映了他對于這些專家們的看法。他是一個退休工程師，因為聽信股票專家的建議，3年前把購房款用來購買股票，如今是房價大漲，股票高位套牢。

恰好南京一位股民在交易所自殺的消息傳到這里，大家心里都不好受，股市一片唏噓聲。在愈演愈激烈的對于股票專家們的譴責聲中，記者結束了這個勾起了很多人傷心事的采訪。

“專家”的異化

在了解了一些“專家”制造的丑劇、鬧劇和悲劇以后，記者想起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專家”曾經(jīng)是一個在知識分子眼中如何高尚的稱號。當時無數(shù)知識分子為了一個高級職稱資格千軍萬馬走獨木橋的悲壯場面，原因僅僅是因為，倘若一個某專業(yè)的知識分子取得了高級職稱，那么就意味著他已經(jīng)成為該專業(yè)的權威和專家，效果自是不亞于中國古時候的封官加爵。

所以，在當時有許多為了評定職稱找關系、走后門甚至相互拆臺的故事在坊間廣為流傳。一個很感人的故事是，一個身患癌癥的老知識分子在生命垂危的時候，留下的遺言僅僅就是請求一個高級職稱的資格，并且自愿不要相應的待遇。

記者無法不陷入沉思，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那么多知識分子為了一個專家稱號不惜一切甚至不擇手段呢？專家，這個稱號的魅力究竟在哪里呢？記者繼續(xù)做了一番調(diào)查，答案是至少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時候，它的魅力絕對不在于專家這一稱號的本身。因為眾所周知，按照國家相關的規(guī)定，高級、中級、初級職稱之間在待遇上的差異也就只有幾十塊錢，至多也不會超過一百塊。而專家這一稱號在上個世紀特定時期帶給知識分子的只是得到承認后取得成就后一種心理上的榮耀和滿足，此外，確實別無其他更多的東西。

而在當今物化的社會環(huán)境之中，專家這一稱號帶給知識分子們的附加價值就具體多了，去外國講學是“專家”的“專利”，在媒體上露臉甚至于應邀出任“空中熱線”、“空中專家”等媒體節(jié)目，為一些商品作“專家”級宣傳拿“專家”級好處?！皩＜摇币呀?jīng)不僅僅是一個稱號，還是一個商品、一件工具，帶來的看得見拿得著的“實惠”。記者在調(diào)查中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有趣現(xiàn)象，雖說今天專家稱號帶給知識分子的附加價值在“實惠”的程度之上，遠遠超過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但是當今知識分子對于專家稱號追逐的狂熱程度卻明顯有所降溫。原因恐怕是真正的專家不需要不在乎這樣一頂帽子，在記者的很多學有專長術有專攻在自己的工作和事業(yè)里獨擋一面的朋友一次次放棄職稱考試的機會，有些甚至連中級職稱都不打算要，更惶論所謂專家稱號了。原因是，當今社會，更具有價值的機會和選擇的確是太多了，多花些力氣做點實事他們認為恐怕是一種更明智的人生選擇。那些所謂“專家”也不愿意去考外語考計算機費那么多的力，因為現(xiàn)如今“出名”遠比評職稱方便，只要“出名”，就是“專家”。當然還有一部分人在他的生活里沒有“專家”這么一個稱號可以去評，比如福布斯富豪榜上的那幾位，他們自然也不屑于僅僅當一個“專家”。

如此一來，剩下的“專家”就只能是在前面加上一個“所謂的”的定語了，只是我們的多年來習慣于依靠“專家”、迷信“專家”的普通老百姓們只能被“專家”專進歧途、專入死胡同了。

所以，就像我們總是在取締清理“老軍醫(yī)”一樣，我們也到了該清理“大專家”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