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舊我
李白一生交游甚廣,朋友眾多。在他的贈別詩中,提到姓名的就有400多人。唐朝涇州(今安徽省涇縣)人汪倫,有幸與孟浩然、高適、王昌齡等詩人一道,被寫入李白詩中。
汪倫的相上在漢代由北方遷來涇州,開始以“耕讀為本”。經(jīng)過幾代人的“勤耕安讀”,漸漸家底殷實(shí)。到了唐代,汪倫的父親與其他同鄉(xiāng)一樣,外出經(jīng)營當(dāng)鋪、食鹽、糧食、酒類和竹木業(yè),便發(fā)財致富。后在涇州清弋江桃花潭附近,仿照職官品第的住宅規(guī)模,營建別墅,成為當(dāng)?shù)厥赘?。天寶初年,汪倫已在涇州衙門謀得縣宰一職,家族愈發(fā)興旺。傳說他生性豪爽,喜歡結(jié)交名士,經(jīng)常仗義疏財,慷慨解囊,一擲干金而不惜。
當(dāng)時,李白是文壇名聲遠(yuǎn)揚(yáng)的詩仙,深得汪倫的欽慕,希望有機(jī)會一睹詩仙的風(fēng)采。天寶十二年(公元753年),汪倫聞知李白到安徽宣州叔父李冰陽家小住,便匆匆趕到宣州,不巧李白已經(jīng)走了。他只看到李白在謝公樓與他叔父分手時寫的一首詩,題目是《宣州謝樓餞樓餞別校書叔云》,讀來覺得字字珠璣,喜歡不已,便與宣州的商賈朋友在席間談及此事,感嘆涇州名不見經(jīng)傳,自己與詩仙并無交往,想見李白卻不能遂愿。
其中有一朋友說,不就是想見見常住南陵的李白嗎?這有何難!李白此人平生兩大愛好,游歷與喝酒?!拔逶缹は刹晦o遠(yuǎn),一生好人名山游”,這是喜歡游歷的寫照。李白20歲時,就曾游歷成都、峨眉山等處,并在青城山讀書。25歲時,帶著“三十萬金”辭親遠(yuǎn)游,漫游洞庭湖和湖北流域。稍后,在襄陽認(rèn)識了詩人孟浩然;后又北上洛陽、太原等地。天寶元年,他曾經(jīng)再游越中,后來遷至安徽南陵。你想與他聯(lián)系,并非太遠(yuǎn)太難。李白喜歡喝酒,崇尚“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他的許多詩篇都是微醉所作。幾年前,他被同僚排擠出長安,似乎胸中空有萬卷之才而沒有用武之地,只好借酒遣懷、縱劍起舞、游歷作詩過曰子。
朋友一席話,聽得汪倫眉開眼笑。他立即修書一封,托朋友送往李冰陽家,托請代為轉(zhuǎn)交。他在信中寫道:“李先生喜歡游水賞景嗎?我們涇州有十里桃花。李先生喜歡喝酒嗎?清弋江兩岸有萬家酒店?!?/p>
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春天,李白接到汪倫的邀請信,讀后頓覺如遇知音,立刻興高采烈地乘坐小舟,順著清弋江往涇州桃花潭而來。一路上,春雨如絲,煙雨迷蒙。江上船帆片片,耳際槳聲唉乃,漁歌聲聲,似有復(fù)歸桃花源的感覺。眼前不時有竹排漂流,排上蓑翁默立,魚鷹翩然入水,銜來魚鮮閃亮。埠前水緩,系舟自橫,近處村落宅院,籠罩在夢幻一般的雨霽里,船走景移,無不成為淋漓的水墨。李白一路欣賞著煙雨景致,似覺長期郁積于心的一腔惡濁,隨著春風(fēng)漸漸散去,胸中慢慢地填滿了爽適,十分美妙。
李白應(yīng)邀而來,未曾事前通知,很快地出現(xiàn)在桃花潭的水埠頭,給汪倫帶來了驚喜。有客從遠(yuǎn)方而來,不亦樂乎!來的又是仰慕之人,汪倫自然要大辦酒席,熱情招待。酒至未醺,李白自然要說起他對“十里桃花、萬家酒店”的一路神往。此時的汪倫,像個撒了謊、做錯事的孩子,一臉尷尬,說話吞吞吐吐。李白拿醉眼直楞楞地瞄他,像看穿了他的心,逼得他實(shí)話實(shí)說:“桃花潭是本人宅第之外一個水潭的名字,水潭不小,方圓十里,只是沒有桃花。至于萬家酒店,也是因為清弋江畔有家酒店,店主姓萬,因此借名一用?!?/p>
李白聽后,哈哈大笑起來,連聲說:“佩服!佩服!”李白如此大度,沒有一點(diǎn)兒受騙上當(dāng)?shù)谋砬?,使得汪倫十分敬佩。等到李白說出原委,汪倫才曉得此番應(yīng)邀而來,也是心存感激的。是的,李白在說城長安呆過不少年頭,是見過大世面的。對于“十萬酒家”這樣一個概念,想象得到的是人煙興旺、無比繁華,京城之人更應(yīng)了如指掌。至于皖地小州,號稱“酒家十萬”,這與“白發(fā)三千丈”何其相像,也是夸張所至。此番欣然而來,李白樂得以詩會友,可以借酒逍遙,真是三生有幸也!。
次日,汪倫陪李白到處走走看看。李白發(fā)現(xiàn),在汪倫的別墅里面,有著錯落有致的池塘館舍,清靜深幽得像i山境一樣。別墅一側(cè)的不遠(yuǎn)處,就是連著清弋江的桃花潭。潭水一片清靈幽深,潭邊一側(cè)怪石嶙峋,一側(cè)堤岸舒緩,古樹蔥蘢成蔭,點(diǎn)綴其間的有風(fēng)姿綽約的各類花朵。水邊柳條依依,淺水里散落著好些白鷴,有的在覓食,有的靜靜地單足佇立,別有野趣。潭畔岸上雖無桃花,水中卻是漂著桃花瓣兒一片片,有小魚兒吮著遠(yuǎn)方漂來的桃花瓣,讓李白看得凝神良久。
汪倫留李白在別墅內(nèi)住了好幾天,每一天都有美酒佳肴,還能聽取汪倫的朋友們對李白的詩展開討論,甚至有歌舞相伴,歡娛達(dá)旦,這正是李白所喜歡所追求的生活,那是出于一個對自己詩歌喜愛的傾情打造。李白收受如此厚禮,自然要以詩回報,有一天李白喝得八分醉了,即興寫了《過汪氏別業(yè)二首》,當(dāng)即送給汪倫,并說明天準(zhǔn)備離去。
詩從兩人初次見面寫起“疇昔未識君,知君好賢才”,說的是李白與汪倫一見如故,情投意合。由于主人家的高規(guī)格接待,也讓詩人感動不已:“我來感意氣,捶炮列珍饈”汪倫宴席時款客的那些徽菜,都已相當(dāng)考究,而筵席上更為上乘的是酒類,這與他家經(jīng)營佳釀老號有關(guān),一罐罐一壺壺?zé)o不令詩仙著迷而陶醉。
李白真正喝醉了酒,“酒酣”一詞在這兩首詩里都用上了:“酒酣欲起舞,四座歌相催”;“酒酣益爽氣,為樂不知秋”,如此“酒酣”,寫起詩來自然經(jīng)不起推敲,要犯詩家大忌了。當(dāng)然,詩仙的酒量畢竟不差,對于汪倫的感激還是記得明明白白的。因此,詩中把汪倫作為竇子明、浮丘公一樣的神仙來加以贊賞,那是李白身居此時此地后的真情流露。
詩仙贈詩,視若珍寶。汪倫雙手接過,捧回書房,鋪在案頭捧讀再三,激動得久久不能入眠。李白畢竟是個游歷慣了的人,自己就是想留也留不住。不知明天一別,何時才能再見。惟一可以抓住的機(jī)會,就是好好地設(shè)計一下送別儀式,給詩仙留下深刻的印象,為李白的這次涇帥I之行畫一個圓滿的句號。
時下流行的文雅送別儀式,汪倫知道的已有四種,分別是“飲酒餞別”,“寫詩贈別”,“折柳送別”與“唱歌送別”,到底那一種方式適合明天呢?要是“飲酒餞別”,對于自己是家常便飯,沒有王維筆下“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的蒼涼色彩,這種餞別的場面是不能感人的;要是“寫詩贈別”,說來特能附庸風(fēng)雅。眼下送人出游、歸隱、離京外任、登第歸覲、下第求友、餞行等等儀式,總是賦詩相贈,以壯行色,被送的人也以有人贈詩為榮,以無人贈詩為恥。只是自已不會寫詩,讓人代寫一首,去口不能表達(dá)自己的心意;要是“折柳送別”,請人吹一曲《折楊柳》,那場面尚且應(yīng)付得過去。但是,想到王之渙的“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那種大氣,想到李白“此夜曲中聞?wù)哿?,何人不起故園情”那種傷感,自己給李白的送別安排,是否太缺乏創(chuàng)意呢?要是“口昌歌送別”,唱一首“勞歌一曲解行舟”,或者“陽關(guān)三迭”,只怕弄得李白《灞陵傷別》時的傷感:“正當(dāng)今夕斷腸處,驪歌愁絕不忍聽?!睆亩绊懤畎走@幾天的好心情,可能會自找沒趣。
是不是在“唱歌送別”中增加一些民間色彩呢?如增加“踏歌”情景,可能顯得別出心裁。因為踏歌這一文娛形式,是民間節(jié)慶佳節(jié)中所喜聞樂見的,用來為李白送行,顯得場面特別歡快熱烈。
次日一早,汪倫一邊吩咐管家落實(shí)踏歌人員,準(zhǔn)備下午給李白送行;一邊準(zhǔn)備酒席給李白餞別,并隨送名馬八匹、綢緞十捆,徽墨與涇州宣紙若干,放到李白的船上。筵席擺到中午,李白喝得很盡興,再次辭行。汪倫送至桃花潭埠頭,將李白扶到船艙中。
李白在船艙站定,回身和岸上的汪倫去口別。船夫長篙一點(diǎn),正要離岸。忽然,岸邊的樹林中一陣歌聲傳出,閃出許多人來,與汪倫一道踏歌相送,場面十分熱烈隆重。此刻,主人的深情厚誼,古樸的送客形式,讓李白感動無比,詩情勃發(fā)。他當(dāng)即讓船夫停船,重新靠岸,取出汪倫相送的筆墨與涇州宣紙,鋪開于艙頭。李白當(dāng)即磨墨揮毫,寫了《贈汪倫》的七絕再次相送。詩中寫道:“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這首詩比喻奇妙,風(fēng)格平易質(zhì)樸,顯得情真意切。大家知道,汪倫在此善待了詩仙,詩仙也用他的絕世才華回贈汪倫,回贈了這桃花潭,也回贈了這深情的徽山皖水,使得人物情景與山水情懷相融相生,萬世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