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者的狼
思想者坐在一塊石頭上,他的四周是一片野草地。
他一絲小掛地思考,他喜歡頭頂著月亮思考。
他思考本質(zhì),本色,本我,本體……
他覺得一絲不掛本身就是一種思想——行為思想。他開始很興奮地大叫:
“嗷……”
一匹剛出生的小狼,被他和狼相似的叫聲引來了。
“嗷……”,小狼和他一起叫。
思想者思想更深奧的問題:
關于“存在”是走向“最高的主宰者”還是……
當他突然領悟:最高的存在便是意識……
他又開始大叫,比剛才的叫聲提高了好多分貝——
一匹半大狼跑來了,流著口水,貪婪地望著他。
最后一道問題是關于死亡:“從宏觀來說,所有的死亡都是一種再生,世界是在生生不息的循環(huán)之中?!?/p>
這次他的叫聲更是驚天震地,激動了一群狼!
思想者木然……
這群狼不吃他,也不咬他,只是圍著他吼叫……
它們在事物上
黃昏,我在回家的路上。沒人在家。
家,我叫居所,有一些瘦瘦的詩,等在我回去的居所,用青草喂養(yǎng)它們。
它們總是潛伏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但它們能看見我。它們依附一些事物上,我撫摸事物時,它們在事物上。它們也同樣撫摸著我。
我睡著時,它們就偷偷地加入我的夢中,我夢到自己是一棵樹時,它們就在上面做巢,唱歌,孵小鳥。
我夢到自己是一條流浪的小狗,它們也成了流浪狗,這時,我那么希望它們是人,能把我領回家收養(yǎng)。
我夢到自己是富有的國王時,它們不見了。
我夢見自己是蜜蜂時,它們就成了花朵。
當我夢到干渴在茫茫的沙漠,它們會告訴我前方有一片結滿酸果的梅林。
有時,它們像一盞油燈,在蒼茫的野地,在高高的山頂。
當我夢到我是一個要輕生的人,多想它們是一棵大樹,它們卻說:我們是小鳥,我們領你去找大樹。小鳥引領著我,一路上沒有見到一棵大樹。一路上開滿花朵,聽到了一路歌聲。我不想再輕生了,等我夢到自己是一只呆鳥時,它們成了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
預感
此地沒有一棵樹,一座山,一條河,是一片不毛之地。我成了惟一的風景。能走動的風景。
我夢游來到這個地方,我繞了很多圈子,又回到這個地方。
我等待什么?不等待什么,又像是無盡期的等待。
我尋找什么?不知道尋找什么,總覺得我在尋找什么。
我追趕什么?還是我被什么追趕?
我丟失了什么?一個天真的笑臉,一封多年前的情書,一張發(fā)黃的照片,還是一個默契的眼神……
那些往事——一縷清煙的往事——以一場場大霧的樣子纏繞在我們的身邊,溫柔著我們,激動著我們,提醒著我們,像最初的臉和小溪一般的純凈……
我想從現(xiàn)在抽出身來,我想把自己看得更透徹些,清楚些……像從意識的深淵里突然醒來,我一下子想起了那個很久以前的美好約定,時間剛好來得及。
我想被時間拋出一段時間,讓自己更迷茫些,空靈些,讓自己物質(zhì)的肉體變成會飛翔的精神。然后,我就會像稻草人一樣守候這個啟示的早晨……守候這個早晨以后的——振翅的聲音,黎明的光和飛翔的影子。
我的腳趾生出了很多根須,一條條地扎進了石縫……
太陽從我的手上升起,月亮從我的手上升起。我屬于白天,屬于夜晚。我是多情天使,又是漂亮魔鬼,也是十多年前那個小女孩。
鐘聲第一次在此地響起:
一棵棵大樹的方陣,一片片小草的隊伍,一朵朵野花的舞步……
在一陣一陣的鐘聲里,分明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接近的事物
我不停地制造梯子,我沒日沒夜地工作。
梯子已經(jīng)接近了事物,可我登上去時,就是只差一尺的距離。
一個個就要接近的事物,總是不緊不慢地生長,我必須拼命地干活。
我砍倒了一片片森林,把我的梯子加長,再加長,仿佛高出了事物的本身。
可是,還是只差一尺,只差一尺……
我拼命再拼命,事物依然是不緊不慢……
時間一長,我好像已經(jīng)忘卻了我的目的,加長梯子成了我的全部內(nèi)容。
時間一長,我對總是高出我一尺的事物居然視而不見了!
時間再一長,我忘記了曾經(jīng)讓我渴望、點燃我欲望的那些事物。
一個夜晚,我發(fā)現(xiàn)了過去的那些夠不著的事物——居然是一條條湖中的小魚……
它們在我的腳下,一圈圈地放大著漣漪,天空壯大了它們的游戲……
我看見我在水中的影子,一圈圈地向著遠處擴展……
我已經(jīng)看不見我的影子在很遠的天水中被渲染成什么樣子了。
逃去的子彈
我中彈了!……我不知道子彈從哪個方向射來,它在我的頭頂旋轉(zhuǎn)了好一會兒,一個俯沖……
這顆子彈在我的意識里飛著;
在我的身體里破冰船一般地前行著;
像一個人倒背著手四處欣賞著風景——
這個人慢慢地轉(zhuǎn)悠著,他站在我大腦的邊緣上,他感到從沒有過的黑暗,不見底的黑暗,他不敢往下看了。
他朝著有光亮的地方走。我的小腦:一片藍天白云,草美花香,像世界的第一天那樣干凈。
一個小紅點吸引了他,原來是我的心臟:像一顆草莓在風中搖動、抒情。
他又從我左肺漫步到右肺,觀看一條條葉脈上的小溪,聽秋天的紅葉上嘩嘩的流水聲,音樂聲。
當他爬到我的胃上,他聽到了——
無底的深淵里傳來了一陣陣恐怖的叫喊聲——廝殺聲,求救聲,罵聲,哭聲,太可怕了!飛翔的欲望,讓一個人用一只手飛翔,用一條腿飛翔,用身體的一段飛翔,射毒箭的天使,冠冕堂皇閃亮的魔鬼……
這個人不想再轉(zhuǎn)悠了,他只想找到離開的路,他不想留存此處,他不能完成使命。
終于,他找到了出口,他來時從我的左耳鉆進的,現(xiàn)在,他從右耳逃了出去。
李明月生于遼寧,長于河北,現(xiàn)居廣州。寫詩、畫漫畫。出版詩文集兩種,漫畫集兩種。作品入多種詩歌年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