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晚自習ing。
一只小鳥突然唱起凄美的歌--我猜是哪個“有愛心”的女生帶她回來的。
她的出現(xiàn)一鳴驚人,當那股清越的聲音沖破她嫩嫩的喉嚨傳到我們耳膜的時候,大家都善意地笑了。而她卻像是受了驚似的越叫越凄慘,我們都不忍心聽了,眼睛統(tǒng)統(tǒng)從黑板斜面上的小球轉(zhuǎn)移到教室的某個角落。老師停了停,問了一句,但他沒有憤怒:據(jù)說他是一個很好的老師.而我,竟從來沒有聽過他的課。垃圾的我,如此垃圾。
一個男生把她放到了窗外。
我第N次拿出一張VCD碟片,用它的光面看自己的臉--我喜歡把VCD碟片當鏡子來用。因為光面上映出的七色光彩虹一般印在我的臉上,很藝術的樣子--我看到一張冷靜的臉,沒有表情,單純得很,讓人懷疑鏡中人是個簡單到?jīng)]有思想的活死人,而這張臉,竟可悲地屬于可悲的我。
小鳥在窗外仍不識時務地唱著凄美的歌。她似乎不大明白,這兒不是她的舞臺。
記不清已經(jīng)多久沒聽課了--我來這個班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哇,我記得前三天我是信心滿滿元氣滿滿地學習著的。然后漸漸地漸漸地,我又變得安于現(xiàn)狀,心里想著反正都已經(jīng)是倒數(shù)第一了我破罐子破摔了。于是現(xiàn)在的我在沒有考試的日子里,自由地睡著,醒著,欣然地享受我的青春。我似乎找不到合適的定位:在我自己心里,我該是當之無愧的NO.1;而在他們眼里,我卻是不折不扣的倒數(shù)第一——比倒數(shù)第二還差39分之多?!?jīng)的我不是這樣的,雖然是一貫地在睡夢中度過一堂又一堂的課,我仍然可以捧回至少還能賞心悅目的個位數(shù)成績,之后便不受控制地瘋漲了,像膨脹的人口,個位數(shù)變成十位數(shù),十位上的數(shù)字由1、2、3……這樣發(fā)展著。我沒急,媽媽急了:“不行,不能這樣下去?!庇谑且匀嗟诙某煽?nèi)雽W重點班的我作為最后一名進入了所謂的“校內(nèi)實驗班”,即“X%進清華北大”的高材生班。
下課鈴突然響起來,是不怎么悅耳的音樂--而且是對老師們來說毫無效力的音樂。
我看到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似曾相識的公式和抽象派畫法的各式斜面小球。老師終于舍得走了。緊接著傳來小鳥的死訊。我不忍心出去看她,那樣我怕我會矯情地當場哭掉,一如童年時對待每一條浮起的魚。我很傷感地對貓說:“我們的教室里好端端的多出一個哀怨的亡靈?!必堓p笑,然后帶著那種苦苦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繼續(xù)教我編那種上個世紀就不再流行的用彩繩編的手鏈。沒有人好過。我走神,我猜想唱歌的她是一只黃澄澄毛茸茸的小雞,但我不敢想像她的死狀,不敢想像她是如何在風中抱緊自己顫抖的身子,在刺骨的孤獨中聽著自己的回音死去?!?然而我很快地看到了WON漂亮的臉上漾出不可收拾的笑,溫暖地讓我想到夏威夷的晴空。他說:“真的?真的活了??哈,她真的活了??!”天哪!她竟在某人“死馬當活馬醫(yī)”的殘忍拉扯中活過來了,教室里的每個人都純純地笑著,我更是格外的驚喜,但我還是不敢出去看她,不敢去面對那種也許很水靈的小眼睛,那像是要洞察你的心攝取你的靈魂一樣。我害怕除了人之外的一切動物,因為人是假的、虛偽的,因此不可怕,而是可笑。
玫說:“哇!她原來是一只鵪鶉!挺可愛的!!”
我努力想找到關于鵪鶉的一點兒形象的記憶,卻很不爭氣地想到了一種炸過了蘸著椒鹽吃的小動物。我便很白癡地問:“鵪鶉也可以像那樣唱嗎?”我迎著看到WON的笑容,明亮如陽光。
我在詞典里找到這樣的詞條:“鵪鶉:……羽毛赤褐色,不善飛?!?/p>
低頭看到自己赤褐色的外套,突然好笑地覺得自己像一只慵懶的大鵪鶉。
上課鈴響了起來,雖說和下課時是同一種音樂,但此時聽來就刺耳了。老師掐著鈴聲的第一拍跨上講臺,飛快地抄起粉筆刷刷地畫圖:斜面和小球。我聽不到她的歌聲,竟莫名其妙地恐懼,我當即后悔得想死,我為什么沒有把圍巾拿給她?!也許……強烈的第六感將我吞噬,讓我恐懼得幾乎窒息。……我很固執(zhí)地認為自己是極有靈性的小孩兒,對這個,我即便是再受打擊也深信不疑。所以我也總覺得學習不過是簡單的一件事兒,一旦我真想去學了,就一定可以嚇他們一個落花流水。于是我想放一放也無妨吧,便始終不肯下手去做,也便無所謂難易了,也便這樣一輩子地麻木下去……記得月考的成績單出來的那一天,我仍然控制著一個無所謂的表情有所謂地拿自己的每一科同別人比較--我當時突然覺得自己還有找差距的勇氣,那就是還有得救。然而我更快地讓自己絕望了,面對這樣的成績一滴眼淚也沒掉的人,確實也該絕望。再度迷失,“像落單的候鳥/不想飛想奔跑/想忘了有目標/世界越來越小……”天哪,我愛死了游鴻明那磁力十足的聲線了。
不要誤以為我是沒有理想的孩子。我曾不止一次地對朋友們描述我的夢想,哦不,理想:考北廣,畢業(yè),找個美麗的國家讀研讀博,回國,找一個合適自己的電臺,一個合適自己的雜志社,做精英,放放喜歡的音樂,挑挑溺愛的文字,然后紅得一塌糊涂。于是我擁有了自己的電臺,自己的雜志社,并把它們經(jīng)營得人盡皆知。我甚至在西單幾乎飽和的商業(yè)區(qū)擁有一個全部用透明的金屬玻璃制成的二層音像店,當然是頂尖的音像店,有最完整的購物網(wǎng)絡,可以提供發(fā)行過的任何一張唱片。我定期請來世界各地的歌手,發(fā)揚他們的音樂精神。我會在二層南邊辟一塊兒作為Coffee Bar,供給最純正的咖啡以及各式美味的冰點,可以讓淘碟的Fans有一個交流和休息的場所。我的店設有Fans Club,加入的人數(shù)多到震驚世界。于是,我順理成章地擁有了許多分店:在維多利亞港,在米蘭,在紐約,在開羅,在新德里,在東京,在伊斯坦布爾………甚至成為星際連鎖:我想我會優(yōu)先考慮一下火星——一個我視之為故鄉(xiāng)的地方——我總覺得那種近乎絕望的紅色才是我靈魂的歸宿,我愛火星運河竟勝過熱愛黃河長江。扯遠了,回到我的理想。在完成以上那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yè)之后,我毅然退居幕后。我定居溫哥華,享受四季如春的怡人氣候,看看那兒的海水是碧藍還是祖母綠,我要找回那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我知道他在等我。在我的生命了無遺憾的時候,我要去一切神秘的地方旅行,一切據(jù)說“有去無回”的地方,我會為人們留下極其重要的文獻,然后或許死于埃及的法老陵墓,或者消失于神秘的百慕大三角,或者蒸發(fā)于爪哇的吸入一切的黑色山洞……然后我的靈魂不滅了,后人提到我便寫“她的精神永遠活在我們心中”,哈,多滋潤!我可以快樂而無悔地離開這個世界,這就是我驚天地泣鬼神的理想。然而要快樂而無悔地離開畢竟不是件易事,所以我還要努力??伞芭Α薄嵌嗝瓷莩薜脑~啊……我要怎樣才辦得到呢?……
……預料之中的。小鳥死了。我癱在凳子上看不到明亮的笑容。不知她去的時候會不會很難過?她有后悔的事兒嗎?她走得快樂嗎?……不,她也許是死于曠世孤獨。她死了,我還活著。
……
已經(jīng)上到自習了,快放學了,我本來確實想停在上面,可突然一聲啼叫全班都笑著叫了:“她又活了!”于是我一個激靈抓起筆第一時間報告最新消息:她三鳴驚人了??!我難以置信地發(fā)現(xiàn)原來那種赤褐色的幼小的小鳥居然有“不死鳥”的潛質(zhì)。站在一份多少有些頹廢的情緒里,我覺得自己又何嘗不是在死了又活、死了又活地掙扎呢?某某人說,“翻來覆去地死?!比欢克酪淮?,我卻覺得更堅定了。我矛盾地茍活著,以便最后一次死時可以快樂而無悔。我突然又堅強了似的。
坐在家里我開始想念一只未曾謀面的鵪鶉。我聽到她清越的聲音在我靈魂深處唱著:
“把天空捧在手里,狂風吹在心上……”
是的,我聽得懂。我們可以不善飛,但沒有什么阻止得了我們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