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澤華
那年秋天,我到濟南參加一個考試,我看上了旅館里住我隔壁的一個女孩兒。我只知道她也是來參加考試的,此外我甚至不知她的名字??赡莻€每每自我房間門外飄然而過的身影不可抑制地吸引著我,令我魂不守舍。我迫切想過去見見她。有美人比鄰而居而未能正視其面,叫人如何能夠心甘?
我擠掉鋼筆里的墨水,過去敲門。還好,沒有吃閉門羹。她友好地把墨水瓶遞我,頷首微笑的容顏,竟是似曾相識。可顯然,我不宜在人家房間久坐。因為她正一手托著書本,一手在紙上為加深印象地臨陣磨槍。
那個夜晚我?guī)缀鯊匾故?,幾乎忘了第二天的考試,腦海中全是她那洋溢著宗教般靈光的臉龐上安詳?shù)男θ?。她的幾個側(cè)臉正面如記憶中一部黑白電影的片段一般反復切換,忽而清晰,復以朦朧。她始終沒有對我說一句話,我卻把這短短幾分鐘的室內(nèi)啞劇想象的風光無限。唉!我為什么不逗她說幾句話呢?她的聲音,該如空谷幽澗流出的清溪,該是像她的容顏一樣叫人純凈,使人開朗吧!
第二天考試結(jié)束,我知道這次令我心動的艷遇馬上就要像生命中許多曇花一現(xiàn)的美好一樣,如朝露不禁晨光之一撫。我們很快就要各奔東西,相忘于江湖,縱有重逢應(yīng)不識,我不禁心中有著無盡的悵然。
突然,我想賭一把。我拿出采訪本,匆匆在上面寫上幾句莫名其妙的話,連同我的一些瞬間靈感混雜在一起。我趁她還沒有退房,隨意走進她的房間,努力把她給我的那個小小幫助感謝得從容而誠摯。盡管冒昧的舉止幾次令她眨動疑惑的眼睛,可我的目的總算達到了。我巧妙地把采訪本遺忘在她的房間,趁她沒發(fā)現(xiàn),又裝作接到一個電話匆匆走掉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已冷靜下來的我曾對那采訪本的命運做了無數(shù)種猜測。也許,她根本沒發(fā)現(xiàn)采訪本不知所終?也許,采訪本上那些個莫名的傾慕贊美令她反感,她會覺得我很無聊?要不,我的那筆“速記體”字叫她見笑了——那可就太冤了。我的硬筆書法可是在省里拿過獎的。我為我神神道道的胡思亂想啞然失笑。
還好,采訪本完璧歸趙。盡管信封內(nèi)沒有她的片言只字,可我這個《拾玉鐲》式的小花招兒還是小見成效。我從信封上知道了她的單位、她的名字。我試探著給她寫了封信以示謝意,當然要稍展我的文采和七八年功底的“魏碑”,這可是我最為得意的幾根“孔雀羽毛”噢!
妙不可言的是,她也是一名書法愛好者。她回信了,一筆行草寫得行云流水,卓爾不群。于是,我們便成了筆友。雖然我與她相距不足百公里,可書法競賽似的鴻雁傳書卻逐漸密集起來。那幾個月我每天練字不輟,不敢絲毫懈怠。我的書法水平能再上一個臺階,那些日子的爭強好勝功不可沒。
我已經(jīng)不能滿足和她的信函來往了,紙上談兵式的風花雪月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我給她寫了封冒昧而生澀的求愛信,約她來。不夠圓轉(zhuǎn)的地方,就學“曹操涂書間韓遂”,涂了寫,寫了又涂。朦朧得恰到好處,細看卻是“圖窮匕首見”。良苦用心昭然若揭。
但后來一個多月,她卻是音信皆無。直到我為自己的弄巧成拙自作聰明懊悔萬分。幾近絕望,她來了。是因為出差。
我們市郊的沿海有他們公司的大鯪魚養(yǎng)殖基地。她似是淡淡地給我打了個問候式的電話,而我還是懷一種忐忑去了。
雖是在我的家鄉(xiāng),可“基地”畢竟是人家的單位,她顯得平靜而矜持。從她臉上,讀不出半點兒愛與非愛的根苗,使我難辨大老遠匆匆趕來與她見面的合適與否。
在海邊,我終于捕到一個很適合的氣氛。我鼓起勇氣,說:
你肯定喜歡海。
她笑:為什么?
我不答,接著問:你喜歡端坐礁石的寧靜安詳,還是駕帆遠航的搏擊風浪?
她果然中套。還是在岸上好吧,我喜歡寧靜的海。我視海天真藹詳,我思海天視我當如是。
我就說:你看,你是懂海的。寧靜深邃才是海的本質(zhì),驚濤駭浪代表莫測的未知,千古凝視的礁石才是海的屏障和依靠。喜歡寧靜的女孩兒沉靜安詳如海,她需要的是礁石的偉岸,而不是船帆的輕浮。我能為你做塊亙古不變的礁石嗎?
她終于燦爛地笑了。
直到我們走進和美幸福的婚姻,她才與我談起: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對你的所有陰謀洞若觀火。我甚至忍無可忍了,哪有你這么陰柔的男人!關(guān)于“寧靜”與“礁石”,那可是你的最后一次機會……
我正欲賣弄一下,她卻不屑地哂笑:如果我說我喜歡駕帆遠航,你大概就是條驚濤駭浪中堅固平衡的船吧!
這次,我只有嘿嘿嘿了。
愛情成功的秘訣,不在于陰謀的高深,而在于她(他)是否甘于你的陰謀。保鮮愛情的竅門是你必須明了,你永遠不比你的愛人聰明,她(他)甘受你的陰謀,只是因為,她(他)也是在愛??!
(責編關(guān)山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