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百萬巨獎惹的禍

揚　光

一個清貧但和睦的家庭，一對下崗但恩愛的夫妻，坎坷的命運沒有嚇退他們，但在突然而至的巨獎面前，生活卻漸漸扭曲了方向，意料之外的驚喜之后，是一連串意料之外的煩惱與悲劇……

2002年年底，關曉華在女兒的攙扶下從沈陽市紅十字會醫(yī)院回到了位于帝都花園的家中。這里曾是多少人夢中的家園，地理位置優(yōu)越，一流的物業(yè)管理，高檔的家庭裝修……然而關曉華卻一刻也不想在這個她曾引以為驕傲的家中停留，望著幾案上丈夫披著黑紗的照片，望著寬大客廳里那盆丈夫最愛的發(fā)財樹，她難以抑制胸中的郁悶，大放悲聲。

一個原本好端端的家，好端端的丈夫，在不到三年的時間里全完了。她好恨，恨那張百萬大獎的彩票，恨她親自寫下的那組鬼使神差的號碼……清貧夫妻被百萬大獎撞了一下腰

關曉華與袁宏清原本住在一棟老舊的日式小樓內(nèi)，相處了十幾年的老鄰居們提起這兩口子總是贊不絕口。袁宏清為人忠厚熱情，關曉華的善良勤勞更是出了名的，女兒已經(jīng)17歲，是個漂亮而懂事的姑娘，中專就要畢業(yè)了。一家人雖然只有十多平方米的住宅，但小屋收拾得整整齊齊，時不時傳出甜美的笑聲。夫妻倆原在一家小時裝廠上班，收入雖然不多，但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后來企業(yè)倒閉，兩人一起下了崗。即使這樣，他們也沒有在愁苦中消沉下去，關曉華白天給人當鐘點工，晚上到夜市賣點兒日用雜品，而袁宏清則替別人開出租車，累雖累點，生活總還是有保障的。

1999年11月初的一個夜晚，天有些陰，關曉華看生意清淡就早早收了地攤，回到家中邊清點著貨物邊打開了電視機，畫面上是福利彩票搖獎現(xiàn)場，隨著小球的上下翻滾，號碼一個跟著一個地跳出來了。好像不錯，尤其是最后那個特別號碼，沒錯，那是女兒的生日。接著她手忙腳亂地找來紙筆，但慌亂中只記下了前幾位號碼，一直到丈夫收車回家，她才回過神來。兩口子趕緊找出這一期的彩票，特別號碼和前三位號碼都對上了，袁宏清說：“這組號碼不就是你用咱家三口人的生日拼的嗎，起碼能中三千塊錢，老婆，你真神了！”

整整一夜，關曉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那組有些神秘的號碼對她來說充滿了懸念，充滿了刺激，要是中了特等獎，那可就是上百萬元哪！

第二天天剛亮，關曉華就紅著眼睛起床了，洗過衣服做好飯，看了看時鐘，還不到5點。好不容易熬到6點，她急不可耐地向早市走去，想買一張當天的晨報核對一下中獎號碼。夾在早起買菜的人流中，關曉華越接近那個她熟悉的報攤，心跳得越快，腳步也越來越沉，雖然經(jīng)過一夜的思考，已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但她仍希望這個近在眼前的巨大希望不要瞬間就破滅。抓過那張報紙，她不敢細看，一路小跑地回到家中。袁宏清還算臨危不亂，不緊不慢地查看著，但看著看著就呆住了，握著彩票的手竟有些哆嗦。過了好半天，才轉(zhuǎn)過頭來對妻子說：“曉華，你使勁掐我一下！”“你有病?。俊薄皶匀A，特獎啊，150萬！咱們發(fā)了！”“真的？這不是一場夢吧？”

過了好一會，窗外傳來不知是誰家錄音機播放的流行歌曲：《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袁宏清抓著妻子的手說：“老伴啊，咱們被大獎撞上腰啦！”下崗后偶然走入鐵桿彩迷行列

幸福來得太快，袁宏清和關曉華都有些發(fā)蒙，當天他們就帶著身份證到福彩中心把大獎抱回了家，望著那個7位數(shù)的存單，他們好像還沒有從這突然降臨的喜悅中回過神來?；叵胨麄兂蔀殍F桿彩迷的過程，其實要“感謝”那次讓人難過的生日聚會。

半年前的一天，袁宏清的母親過生日。老太太七十了，但挺硬朗。為了給母親辦壽，袁宏清可是費了一番心思，母親的愛面子與挑剔他是知道的，雖然下崗后家里的日子捉襟見肘，但他想讓母親高興，所以提前一天，袁宏清就到菜市場買來了各種海鮮、青菜，還特意到“好利來”蛋糕店訂了一個100多塊錢的生日蛋糕。一算賬，花了400多塊錢，曉華心疼啊，他們?nèi)谌瞬徽撌钦l過生日，頂多一碗長壽面，生日蛋糕？想都沒想過。不過，誰讓丈夫是孝子呢，這件事她不好說什么。

袁宏清是家中的長子。有兩個妹妹，經(jīng)濟條件都比他好，母親就跟著大妹過。那天，袁宏清一家提著大包小包興沖沖地踏進妹妹家，看見母親正笑瞇瞇地試著一只金手鏈。過了一會兒，小妹也獻上了一份厚禮，是一臺高級的按摩器。這時，小妹陰陽怪氣地問：“大哥、大嫂，媽過七十大壽，你們帶什么來了？”說著用眼角瞟了一下袁宏清帶來的東西，“一大堆啊。不過，這年頭辦壽誰還在家做，媽說要去大飯店，你別怕，這錢由我出！”

那頓飯，袁宏清吃得十分艱難，關曉華的臉也跟著紅一陣白一陣的。晚上垂頭喪氣地回到家，一家人誰也不說一句話。袁宏清不怪妹妹刻薄，要怪也只能怪自己這個當大哥的沒用。為了緩和一下氣氛，關曉華打開了電視，正巧在直播福利彩票的搖獎過程，袁宏清不由得嘆了口氣：“咱沒本事啊，要是哪一天能撞上大運，中它個百八十萬的，那該多好！”正在一旁看書的女兒插話說：“小心哪，想財三年窮?！标P曉華忙說：“那有啥，我就不信，咱們就總這么背。明天，就去買兩張試試運氣。中了算咱好人好報，不中也是積德，為福利事業(yè)做貢獻嘛?！?/p>

袁宏清問：“曉華，如果中了一百萬，你想怎么花？”關曉華笑了：“我想買所大房子，就像我當鐘點工那個老板家那樣。”一旁的女兒搶著說：“那我就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房間了。”袁宏清說：“我想買一輛車，跑跑出租，自己給自己當老板。”

正是從那個夜晚，袁宏清和關曉華走入了鐵桿彩迷的行列。

第一次，十元錢買5注。兩人認真地研究了號碼，然而連個末等獎也沒得上。袁宏清安慰妻子：“十塊錢就頂我這個星期的煙錢了?！睆哪且院螅昵暹€真的戒了煙，每星期雷打不動地買十塊錢的彩票。開始的時候，他倆根據(jù)上幾期的中獎號碼研究彩票的走勢、規(guī)律，可除了幾次十元錢的末獎，他們一無所獲。

1999年11月初的一天，袁宏清和關曉華一大早又來到彩票投注站。關曉華突發(fā)奇想，對丈夫說：“這一期干脆就用我們?nèi)谌说纳掌匆粡執(zhí)柎a吧。”隨后，就在紙上寫下了一串數(shù)字，袁宏清連同自己選中的幾組號碼一起交給賣彩票的女孩子，小姑娘嘴很甜，笑著說：“你們心這么誠，一定能中頭獎?！辈幌?，還真說中了。百萬巨獎引出婆媳戰(zhàn)爭

袁宏清和關曉華漸漸從狂喜中恢復了過來，全家人對外嚴守秘密，不能露富，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危險。隨后，袁宏清買了一輛捷達車跑出租，那種心情真叫一個爽。沒過多久，他們搬進了位于沈陽市和平區(qū)中心地帶的帝都花園，房主的名字是關曉華，袁宏清想用這種方式表達一下對愛妻的感情。

轉(zhuǎn)眼到了2000年的7月，母親又要過生日了。頭一天晚上，袁宏清有些為難地把在廚房忙碌的妻子叫過來，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關曉華嘆了口氣：“你就直說吧，是不是想把你媽接到家里？”袁宏清知道婆媳之間的矛盾已不是一日兩日，當年他的母親曾是紅極一時的革委會主任，而曉華的母親則是一個大資本家的小老婆，早早就被紅衛(wèi)兵折磨得上吊自盡了。袁宏清的家庭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這個漂亮但“反動”的兒媳的。袁宏清凡事都聽母親的，但只有這件事是個例外，他不僅放棄了參軍的寶貴名額，而且毅然跟著心愛的姑娘走入了上山下鄉(xiāng)的洪流，后來又背著母親組成了家庭，他們甚至沒有合法的結(jié)婚手續(xù)。直到孩子8歲后，知識青年大返鄉(xiāng)，袁宏清的母親才算勉強接納了曉華，但從沒對這個勤勞的好兒媳露過一個笑臉，總是認為這個“掃帚星”給好端端的她和兒子帶來了霉運。

袁宏清近乎哀求地說；“曉華，我媽年紀大了，不能總在大妹家住，養(yǎng)老送終是當兒子的責任，以前條件不允許，現(xiàn)在……”關曉華打斷了丈夫的話頭：“袁宏清啊，我跟了你這么些年，你對我是真好，你別為難，我媽死得早，想孝順也不行，明天就把老太太接過來吧!”說著，推開客房的門，看著早就準備好的嶄新被褥，袁宏清的眼睛濕潤了。

第二天，袁宏清給老母親過了一個風風光光的生日，當母親和兩個妹妹推開這所裝修講究的大房子，驚得目瞪口呆：“哥，你不是搶了銀行，就是中了大獎了！”袁宏清笑而不答。從那天起母親住金了兒子寬敞的大宅。

沒幾天袁老太就從兒子的口中套出了中獎的事然后就整天坐在電話機旁，向各路親朋發(fā)出了熱情的邀請，他想讓每一個親戚的人分享她的快樂。家里的親戚來了一撥又一撥，分受用，當年革委會主任的派頭又回來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每有來看她的親戚，她總要頤指氣使地命令兒媳熱情款待，稍有不如意就當眾指 。關曉華看在袁宏清的面子上忍氣吞聲，她想人心都是肉長的，總有一天會感化老人的。不想，袁老太漸漸地習以為常，在她的頭腦里，這個家是兒子的也就是她的，兒媳只不過是“兔子跟著月亮走”，借了光。

有一天小妹一家事先沒有通知一聲，就來吃賊飯。一向節(jié)儉的關曉華認為都是自家人，不用總那么客套，就把上一頓的剩菜端上了桌，小姑子一看立時臉色陰沉了下來，跟母親咕噥了一陣后拂袖而去。女兒剛走，袁老太就坐在客廳里開始指桑罵槐。想起這些年這些日子她所受的委屈，關曉華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她沖出房門與婆婆理論起來。老太太沒想到兒媳這個軟面團今天竟敢跟她當面干仗，她愣了一會后，立即撥打兒子的手機，聲言自己不想活了。袁宏清在外一聽，火速趕回家中，那緊張的氣氛讓他不知所措。一邊是尋死覓活的老娘；一邊是暗自垂淚偽發(fā)妻，他勸了這邊又哄那邊，好話說了一大車，家庭風波才平息下去。

也許是婆婆太過分了，也許已經(jīng)45歲的兒媳到了更年期，自從婆婆搬來之后，關曉華總覺得煩悶不堪，心口堵得厲害。她想，彩票是我寫的號，你們一家都跟著沾光，吃我的拿我的，還讓我受氣，沒門兒。從此，那個逆來顆受的賢惠女人不見了，往日寧靜快樂的家庭被硝煙戰(zhàn)火籠罩。婆媳之間小吵一三五，大吵二四六，家無寧日，誰是誰非清官難斷。

這可苦了夾在中間的袁宏清，晚上回家耳邊都是母親與媳婦的抱怨，白天開車難免神思恍惚。有一次，開過多年出租車的他，竟將路邊的一位老大爺碰倒了，雖然傷得不重，也賠了不少錢?；丶宜拮诱f起這件事，意思是想讓她以后別總跟母親鬧了，誰想關曉華氣憤地回敬道：“跟我說有什么用，找你那深明大義的媽去!”袁宏清長嘆一聲，悶頭抽起煙來。

關曉華她賭氣似的買一些貴重的衣服和化妝品，而且故意把發(fā)票擺在顯眼處，目的就是要氣一氣那個老太婆。有一天，袁老太看見兒媳又去“新世界”買了一瓶500多元錢的化妝品，氣得直罵“敗家精”。關曉華不緊不慢地說；“大獎是我中的，我愛怎么花就怎么花，讓你在這個家呆著就偷著樂吧，說不定哪天我一不高興，把你給轟出去!”袁老太氣得直翻白眼，又使出了殺手锏：火速把兒子叫回家，哭訴一番。袁宏清本來就被這婆媳倆吵得頭大，上去對妻子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袁老太在一旁幸災樂禍地叫著:“打得好，兒子你可得給媽做主啁!”關曉華捂著臉大聲號啕：“袁宏清，明天咱們就離婚!”

袁宏清發(fā)瘋一般抓起車鑰匙沖出了家門。他漫無目的地把車開上了高速公路，他的目的只有一個，逃離這個家，逃得越快越好，越遠越好。親情大戰(zhàn)最終在悲劇與痛悔中收場

兩個鐘頭過去了，丈夫還不回來，關曉華有些后悔。自從嫁給袁宏清后，日子雖然苦點，但她是幸福的，沒有袁宏清的日子她想也不敢想，何必因為瑣事影響夫妻感情呢。她想好了，她要跟丈夫好好談談。

天已很晚了，袁宏清仍不見蹤影，關曉華有些魂不守舍，一種不祥的預感揮之不去。晚上十點多鐘，有人打來電話：“你是袁宏清的家人嗎，趕快到中國醫(yī)科大學急診室，他出車禍正在搶救?！碑斔团畠黑s到醫(yī)院時，袁宏清血肉模糊的尸體已經(jīng)被送到了太平間。關曉華當時就暈了過去。

回想起丈夫生前對自己的種種呵護，關曉華哭得死去活來。她好后悔，后悔那天不該跟婆婆吵架，不該讓氣頭上的丈夫開車出去，她覺得殺死丈夫的兇手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還沒有從喪夫之痛中走出來，一場令人齒寒的遺產(chǎn)爭奪戰(zhàn)就要拉開帷幕了。

袁宏清下葬后，關曉華含淚整理著丈夫的遺物，發(fā)現(xiàn)家中的存折不見了。關曉華和女兒趕緊到銀行辦理掛失，她才知道，婆婆與兩個小姑早就將80余萬元存款悉數(shù)提走，難怪前幾天沒鬧也沒吵地搬走了。關曉華強壓著心頭的怒火來到袁宏清大妹的家中。婆婆精神大不如前了，可兩個妹妹卻依舊如常。小妹妹一見戴著重孝的嫂子，就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笆莵硪X的吧?告訴你，一分錢你也別想拿走。第一，是你氣死了我哥，這我們就不追究了；第二，把你跟我哥的結(jié)婚證拿出來瞧瞧，你算個什么東西?我們早打聽過了，連合法夫妻都不是，你還想爭遺產(chǎn)?”關曉華氣得渾身發(fā)抖，但小姑說的也是實情，自己與袁宏清是在家庭強烈反對的情況下偷偷在農(nóng)村結(jié)的婚，他們真是沒有結(jié)婚證。然而，關曉華想，雖然沒有結(jié)婚證，但已形成事實婚姻，在袁宏清沒有立下遺囑的情況下，她是有遺產(chǎn)繼承權(quán)的。

關曉華的態(tài)度十分明確，她并沒想將這筆巨款獨霸，可以按照法律程序進行分割，婆婆的一份養(yǎng)老錢是少不了的。但兩個小姑的態(tài)度也很明確，想要錢沒門兒?？磥恚挥蟹ㄍド弦娏?。為此，關曉華出重金聘請了律師，小姑一方也在緊鑼密鼓地應對。

這時，心力交瘁的關曉華突發(fā)心臟病住進了醫(yī)院。從死神的手里掙脫出來后，關曉華突然發(fā)覺眼前的一切顯得多么不真實，在不到三年的時間里，從意料之外的驚喜到意料之外的噩運，真像是一場夢。她多么希望還能像過去，在那十幾平方米的小屋里，袁宏清扎著小布圍裙有說有笑地幫她做飯；還有，在燈火闌珊的夜市上，袁宏清用大粗嗓門幫她賣襪子

關曉華下定決心，出院后她不再為那80萬耗費精力，相濡以沫的丈夫都沒了，要錢有什么用呢?她要把那座大宅賣掉，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她對想不通的女兒說：“孩子，什么是幸福，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一家人過最平常的日子就是幸福。”

就在關曉華病重期間，袁老太也因感冒而引發(fā)腎炎，后因腎衰在短短的半個月內(nèi)過世，老人彌留之際的最后一句話是：“把錢還給人家，媽心里不安哪!”(應當事人要求，本文。L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