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紀風景線（六家）

向　明

回避

是猛錘才敢向堅硬挑戰(zhàn)

是飛蛾才愛在火中猖狂

是無奈才會將高聳腰斬

是惟我獨尊的雙鋒鈍劍直刺風的去路劈阻雨的

滲透高到影子看不見陽光猶大聲宣稱寧肯我負

天下人天下人

天下人天下人

莫可天下人負我舉起力拔山兮氣蓋世的盾牌原

始天尊式的屹立在這里螻蟻們你能把我怎么樣

肅靜

是卵慣于以擊石為樂

是爆仗遇火即粉碎身亡

是飛鳥命定葬身空茫

懷著巴比塔與天公比高的志向有著泰山石敢當

驍勇獨霸一方深信此身已是金槍不倒獨立不移

威爾剛 威爾剛

威爾剛 威爾剛

雄風萬丈讓矮小的拿破倫黯然失色在此武將下

馬文官落車升降機載至上帝的比鄰無人的天堂

巴格達

大荒

芝麻開門!

還用這句口令

顯示來者是過時的騙子

被阿里巴巴破解之后

密碼就換了

天方

已非夜譚時候的樣子

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依然是我們最初的阿拉伯野史

而孩子們喜愛的王妃死了

神燈下落不明

沙漠尋寶隊一波 一波

騎著駱駝 馱著帳棚

逐海市蜃樓而行

查探任一可疑的坑洞

颼颼一陣小旋風

都令人感砰然心跳

公元一九九一年終于弄清

這種強悍和韌性——

打兩伊戰(zhàn)爭 支援巴勒斯坦對抗以色列

以及鯨吞科威特

在在證明

神燈落在巴格達

極像一記槍聲

巴格達三個字 念起來都燙嘴

倘神燈在握 輕輕念聲咒

巨人便會借一道輕煙出現(xiàn)

那將是唐吉訶德風車

非長矛所能為力了

而華盛頓之鼎

又豈容他人染指

科威特一戰(zhàn)剪虎須

打蛇隨棍上，再拔他的虎牙

飛彈發(fā)射臺于是豎起多頭的森林

航空母艦直下波斯灣

由衛(wèi)星定位，由磁波導引

從遠 從近 從高 從底

猛襲巴格達

不要比附十字軍東征

匹夫不許懷璧

懷有專制及侵略權(quán)力的匹夫

必須逼他交出神燈

從未如此輝煌過

巴格達天空

無以數(shù)計的火箭針車 粗針大線

軋軋刺繡一疋絲綢

天花亂墜 群星流竄

構(gòu)成一張艷麗的魔毯

導向飛彈是一匹饑餓的蒼狼

被自己尾巴追著

凄厲地嗥叫

隱形飛機專干放暗箭勾當

賊頭賊腦

沒有任何人躲得過它的行刺

巡弋飛彈更從天外出拳

一擊灰飛煙滅

飛行器追著描準儀

瞄準儀緊鎖著目標

然后火蛇出洞 咻咻

為錦繡補一針彩信

而伊拉克戰(zhàn)機

才升空就載跟頭

伊拉克飛彈往往坐在基座上挨打

所有被攻擊的據(jù)說都是軍事重地

軍火庫

機場

導彈基地

雷達系統(tǒng)

生化研究室

核子原料

國防部大廈

紛紛以骨牌方式倒下

何其燦爛的焰火

流星雨滂沱而下

巴格達的天空

將是歷史墻上最耀眼的壁畫

與各各他山頭十字架同垂不朽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最干凈

最人道的征戰(zhàn)

沒有步戰(zhàn) 沒有海戰(zhàn) 坦克僅掀一場沙

漠風暴

而已

聯(lián)軍只死一排人

至于炸過一些醫(yī)院 學校 平民住宅

那是武器誤差

伊拉克似乎并沒有神燈

低頭引頸

讓人掐頭斬尾拘禁起來

聽說

美利堅讀過我的詩

決定和上一首

2002.8.29

附記:本詩以《天方夜譚》起興，因為該書為古阿拉伯流傳最廣的作品，膾灸人口，家喻戶曉。“芝麻開門”出自《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神燈”出于《阿拉丁神燈》，分別隱喻當下中東局勢。

撒旦之鞭

邱平

一對雙生的蓓蕾——瑰夢正香

多彩的薔薇家族成丁禮即將舉行

在我小樓窗外——花園陽臺

近日來——風輕、雨停、蝶詢、蜂采

期待著驚艷的秋陽——不時以云帕遮面

國際有線搶先——播出參半的憂喜

世紀新潮洶涌澎湃在——愛琴海

宙斯已化身為“校園之狼”

阿富羅底——乃含淚加冠

遠方的噩耗驚報“火鳥”

兩只哭著要回家的幽浮——迷路

竟會不約而同地認錯歸巢!先后

朝著兩座雄性展體——投懷送抱

霎時，悲情撞擊極欲!天雷引爆地火

熔巖黑煙橫沖直冒——爭上比高

人工的彩霞——遠自西天拷貝電傳

從此，所有睜亮了的眼睛

都不再相信——“燦爛”

空中兀鷹海面巨鯨陸上群狼

齊聚波斯灣外——中東沙漠不遠

阿拉伯王公地下藏金的后院

超強的食桌、巨人的易開罐——吸管

戰(zhàn)斧、巡弋、短長程導向——目標單一

重型的B52殲轟載滿了以牙還眼的

子母精靈!電子偵搜——地毯炸射

踏破——興都庫什山脈每一處

高嶺峻谷——險窟曲洞

千萬懸賞不論死活!務要

那個——暴徒!惡棍!志士!英雄

放棄華屋美食——偏愛冒險犯難

不忍見石塊彈弓長期迎戰(zhàn)坦克裝甲

不愿當下鍋的活魚跳起來跟刀板對抗

早就被宣告死定示眾梟首!竟還敢

提著腦袋走江湖到處尋醫(yī)問卜

徹頭的基本教義徹尾的恐怖首嫌

阿拉之子!撒旦之鞭

最快速的現(xiàn)場實況——傳自

英語發(fā)音的“CNN”

最熟悉的新聞名詞是凱達、塔利班

最風云的人物似乎——并不是奧賽瑪

最熱賣的圣誕玩偶神情——酷似本拉登

最致命的雙手是將糧包接成炸彈

最溫馨的莫如布什獻吻給一位老婦

好幾天足不出戶被蕩婦妖姬

輪班軟禁!納莉才走——桃芝又來

可見——遭災受虐遭劫受難并非只有

大聲求告的法利賽們才需要垂憐

雙塔萎陷成一堆數(shù)字后再傳炭疽郵件

全球一至三等強權(quán)都來——齊向一個

兵連禍結(jié)的小邦窮國——施壓攤牌

可就是不見那個前“CIA”

大胡子干員——出面來答辯

此刻忽然想起某位女先知的

名言——所謂:“集體的挫敗感”

晚報頭版的彩色圖片刊出

一對稚齡姐妹的尸體——家住坎布爾

哀哭著的媽媽是全家惟一剩下的活人

兩度風劫后——花園陽臺早成了

壞脾氣老天的殺戮戰(zhàn)場!再一看

我心愛的蓓蕾兒還來不及綻放

也已經(jīng)枯萎、凋殘

殘酷的凌遲

——在塞爾維亞看斗牛

張 默

一匹烏黑粗壯的公牛

大搖大擺，邁開如風的步伐

突然，闖進一座圓形黃土的廣場

那一刻，千萬只眼睛

莫不緊緊盯著

盯著，它的傲慢

盯著，它的一舉一動

盯著，它的無端的驚愕

盯著，它一陣下意識胡亂的沖撞

手執(zhí)紅披肩，三個菜鳥

一點點，向它緩緩地靠近

試著逗它，調(diào)侃它，激怒它

然而，它始終不屑一顧

站在原地 一動也不動

它在盤算，就憑你們?nèi)齻€，能把我撂倒嗎

四周群眾冷冷發(fā)出無奈的嘆息

這么著，短得不能再短的序曲，結(jié)束了

兩個人，一前一后

騎著蒙面小馬，愣愣地出場

那頭牛，立刻沖向它

以彎曲的角，狠狠頂撞小馬瘦瘦的身子

甚至要把它高高舉起

逼它，移向廣場的死角

當下，那騎士手中一柄長長的利劍

深深無情刺向它的脊背

鮮血一串串飛出

那頭牛，在場內(nèi)氣呼呼地奔走

這么著，第二段的進行式，過去了

三個身手勁爆的斗牛士

快捷，小跑步，雙手各執(zhí)利劍

慎選適當?shù)奈恢茫喎详?/p>

一個個對準

它的脊背，猛猛刺進去

頓時鮮血開花

把它的腹部兩側(cè)，染紅了

但它，絕不屈服，還要頑強地抵抗

在廣場四處，暴跳……

這么著，第三段的肉搏戰(zhàn)，休止了

最后，高潮將至

一個年輕英挺的斗牛士主角上場

他，威風凜凜走向正中央

他，把利劍隱藏在紅披肩內(nèi)

不時閃閃抖動

公牛終于按捺不住

它，不斷不斷地，沖向他

隨著紅披肩忽左忽右上上下下地擺動

但，沉重的身軀卻逐漸不聽使喚

這一刻，他，翹起屁股，神情篤定

雙手執(zhí)劍，他，瞪著它，拿捏最好的時機

狠狠一劍，貫穿它背部的大動脈

不到幾秒鐘，那頭牛

終于柔軟地，不甘地

倒在血泊中，氣絕

而全場觀眾立即掀起海浪的掌聲

這么著，最后殘酷的殺戮，終于黯然閉幕

這時，一枚紅通通的落日

唰唰自塞爾維亞廣場的上空急速降下

全場，一片，漆黑……

大家都被這百年罕見的異象，鎮(zhèn)住了

這是二〇〇〇年四月九日十九時零九分

的大事

你相信嗎？阿門

一只手掌和一節(jié)腳肢

犁 青

一

草叢中露出一只白嫩嫩的手掌

手的截斷處是一堆齒狀的碎肉和污血

這只手掌是那么柔綿那么鮮白

她是被突然而來的彈片割斷飛拋到草叢里

她安然地順從地伏放在草叢上

她來不及、來不及

握成拳頭!

二

鏟土車裝滿了一車的尸骸

有條被燒灼的腳肢垂掛在外面

這條腳肢的腳掌尚很完整和干凈

五只腳趾是那么圓滑和嫩白

他懸掛在車殼外面搖搖晃晃

他來不及、來不及

穿上軍靴!

二十一世紀風景線

犁青

在斷垣殘骸的廢墟上

出現(xiàn)了一道道新世界的風景

在風光如畫的街街巷巷

一幢幢戰(zhàn)爭博物館穿插其間

在以色列、佛羅里達的猶太族大屠殺博物

館

一個個戰(zhàn)爭罪犯在游行示眾

有的懸吊在空中搖搖晃晃

有的橫臥在地尸骸不全……

有的在石棺中失去了珠寶和亡靈書

有的木乃伊被切成一片片藥材

在南京城有幢侵華日軍暴行博物館

在盧溝橋也有座陳列戰(zhàn)犯的宮殿

而在東洋之國的東京、神戶

神社 神廟 鬼屋

在河邊和樹下悠悠顯現(xiàn)

灰宅中供奉的戰(zhàn)犯們面目猙獰

武士刀閃閃著絲光幻影

門檻外走來了崇頌戰(zhàn)魂的文武高官……

在正義法庭受審時被吃掉心臟的死人

鬼魂們尋找不到木乃伊的軀體

死者游離的靈魂隨意飄蕩

天空的愁云黯黯淡淡

而在塞爾維亞、科索沃的廢墟上

萬千只被損害的心手拉起手

一座戰(zhàn)爭博物館矗立起來

人們憑吊科索沃戰(zhàn)爭中的死難者

他們悼念美麗的幼女Milica Rakica

也祈求被炸斷了頭、臂和胸腹的

青春、愛情和生育之女神馬哈

在戰(zhàn)爭的廢墟上建設新的家園

祝愿科索沃大地上鮮花長開

白鴿在塞爾維亞天空自由飛翔

但是!

在寬敞明亮的“七角大樓”

統(tǒng)帥和將軍又在日夜思量

怎樣組織一支“二十一世紀部隊”

怎樣使用“電磁脈沖”、“雷射干擾器”、“距

外作戰(zhàn)”、“電子戰(zhàn)爭”、“數(shù)位化戰(zhàn)場”？

他們在日夜思量:

只要摁下遙控的按鈕

遙遠的他國他鄉(xiāng)就會電停水斷

天堂幻化為黑暗的地獄

而熒屏上的火光沖天

又是血流遍野 尸骸紛飛

處處是廢墟和墓園!

而那位偽君子

那位惡魔化身的翩翩公子

那位在冥王奧西里斯法庭上缺席逃命

的人

他手指著在戰(zhàn)場上被他羞辱、毆打

打得手腳腫痛遍體傷殘的人民是

“特號戰(zhàn)犯”

他聲色俱厲發(fā)布命令:

“通緝戰(zhàn)犯!

審判罪人!”

就在飛機在天空寫著字的那個晴天

陳克華

于是飛機在天空寫著字的那樣一個晴天

我決定了我要沒有家

我居住在一個城市的一棟房子的一個房

間的一具軀殼里面

在其中我尋找工作我尋找性我尋找愛

但是一切的一切 包括窗戶與窗簾

痣與乳頭與唇 的關系

我都要重新定義

于是天空里就真的空無一物了

只有藍

(藍我該如何定義？)

此外，還飛

來

小

小

一

架

螺

旋

槳

飛

機

在天空忙碌地寫著字寫著漸漸就要被風

抹去的字

關于人類起源的一則寓言——

我看見那泯渙成一團的無意義的白煙

我想像人類匆忙撤離地球舞臺時的模樣

也就正是這煙的樣子

而那時候

天空終將恢復成原本空無一物的藍

呵那時候，我確切地預言:

該沒有任何一個人類仍能擁有一個家吧

……

(選自《臺灣詩學季刊》2002年第6期、第12期，《創(chuàng)世紀詩刊》總第132期、134期，《犁青論犁青的立體詩》/ 香港匯信出版社等)

·責編 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