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 哲
會談結(jié)束時,毛澤東對赫魯曉夫說:“你們是否準備到我國一些地方走走,看看,特別是南方?”
赫魯曉夫說:“一定要走一走,看一看,你們這里的一切對于我們都是生疏的、新鮮的。我們想去的地方很多,但看來只能在沿海走走?!?/p>
毛澤東很高興,說:“那就隨你們的便,愿意去哪都可以,就像在你們自己家里一樣。我們也不作什么特殊安排。我是喜歡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地活動,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p>
赫魯曉夫率團訪華——慶賀中國國慶,是蘇聯(lián)最高領(lǐng)導(dǎo)人首次訪華,周恩來總理對他們備加照顧。一天,周恩來到赫魯曉夫下榻的萬壽路賓館去拜訪他們,我隨同翻譯。在談到赫魯曉夫一行的活動安排時,周恩來征詢了他們的愿望和要求,并通知他們:我國政府要在當天舉行一個大型宴會,歡迎蘇聯(lián)代表團。接著,周恩來又說:蘇聯(lián)代表團在各項活動中,可能會遇到一些困難,為了能夠及時得到幫助,并與我國各有關(guān)方面接洽,打算讓師哲住在你們這里或常來同你們聯(lián)系。
周恩來的這個打算,是好意,這是毫無疑問的。
赫魯曉夫聽了以后,好像挨了轟炸一般,滿頭大汗,漲紅了臉,連連說:“我們代表團一切都方便,一切都能得到滿足,不需要他(師哲)住在這里!”原來赫魯曉夫以為周是要派人打入他們的圈子,所以緊張起來。
赫魯曉夫毫不客氣地斷然拒絕,也使周恩來很意外。局面尷尬。略停,周恩來介紹了我方對他們的活動安排和招待計劃,就離開了。
雙方領(lǐng)導(dǎo)人會談后,工作人員在草擬文件,赫魯曉夫一行出發(fā)游覽。但他們的隨團翻譯費德林卻不愿陪他們游覽。我覺得我國許多地方尚缺乏接待外賓經(jīng)驗,語言又不通,任他們瞎撞,有所不妥。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周恩來,并自告奮勇,承擔這一陪同任務(wù)。
赫魯曉夫一行乘火車從北京出發(fā),另有6架飛機供赫魯曉夫隨時調(diào)用。這專列“?!钡竭@樣的程度——停車、開車的時間、地點,均由赫魯曉夫隨意決定。鐵道部副部長武竟天隨車同行,公安部副部長汪金祥保駕。
本來赫魯曉夫沒有打算在濟南停留,但在晨曦中到了濟南站時,他心血來潮,要停車下去休息,“專列”嘛,只好隨他。因為濟南市領(lǐng)導(dǎo)事先不知道,當然不可能安排迎接,我勸赫魯曉夫就別進城了。他倒是接受了我的建議,但他一下火車就對火車站大發(fā)議論。他沖著汪金祥說:“你們的保衛(wèi)工作做到家了,比我們的還好。車站上連一個閑人都沒有,就連賣小吃的工人也看不見?!?/p>
我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涂?未到上班時間,車站上自然是空無一人,不僅火車站,哪里也是一樣,人們此時還在熱被窩里。
汪金祥還是給他做了解釋:“我們并沒有作什么安排,因為現(xiàn)在時間尚早,都沒有上班?!?/p>
實際上,向他解釋也沒用,他認定了是我們特意對他實行封鎖。他在車站上這邊走走,那邊看看,轉(zhuǎn)了兩個小時,也沒有沖破他所認為的“封鎖”。
回到列車上以后,遇到一位列車員,是十八九歲的姑娘,黑紅的臉蛋,顯得伶俐可愛,布爾加寧愛憐地撫摸了一下姑娘的臉,把姑娘嚇得臉無血色。我急忙阻止布爾加寧:“不要這樣”。
布爾加寧不高興了,說:“她比我的孫女還小。”
我向他解釋說:“在中國,即使對親孫女,也不能這樣,況且一位生人?!?/p>
到了上海,赫魯曉夫一行到市區(qū)觀光,車水馬龍,摩肩接踵,不知此時他還想到“封鎖”沒有?他們自由游蕩,遛馬路、吃餛飩、進商店、逛公園。特別是米高揚,極力設(shè)法同群眾接觸,以他帶頭,在馬路上拉起青年跳舞。那時中蘇友好,“一邊倒”深入人心,所以人們也樂意同他們聯(lián)歡,氣氛十分熱烈!
上海市副市長潘漢年陪同赫魯曉夫一行游覽黃浦江。游船按預(yù)定路線向吳淞口開去。船剛離岸不久,赫魯曉夫突然問:“這里的水有多深?”當他聽說水深在30米以上時,立即要求返航。我和潘漢年都勸他到吳淞口看看,他執(zhí)意不肯,沒辦法,只能由他擺布,返航登岸。
他們又參觀了百老匯(今錦江飯店),百老匯20層樓,是當時上海的最高建筑。頂層有蘇聯(lián)幫助安裝的雷達。赫魯曉夫站在旁邊滔滔不絕地講起來,代表團的其他人都不吭氣,也沒有聽他講。
從上海乘火車到杭州。剛到杭州,蘇聯(lián)代表團的蘇聯(lián)內(nèi)務(wù)部部長謝洛夫要改乘飛機去廣州,也不同中方商量,就直接下命令。我頂了他一句:“主人是你還是我?”他不吭聲了。我接著說:“這是要經(jīng)過組織安排,要事先告訴工作人員的!”
赫魯曉夫聽到了我同謝洛夫的對話,他當時沒說什么,但是用餐以后,他便宣布乘飛機去廣州。他同布爾加寧、謝洛夫等先上了第一架飛機走了。
我給廣東省委打了招呼,處理一些事,同米高揚、什維爾尼克上了第二架飛機,其他人分乘隨后的幾架飛機飛往廣州。第二架飛機同第一架飛機相距30分鐘。米高揚催我,我說:“你著急什么?!”
廣東省委書記陶鑄在白云機場迎候赫魯曉夫,他以為我會同赫魯曉夫同機到達,所以沒有帶翻譯。赫魯曉夫下了飛機,他們互相比比劃劃,又都沒有學(xué)過啞語,彼此對手勢還是不能理解,只能相顧而笑。赫魯曉夫像熱鍋上的螞蟻,站立不寧。我們剛下飛機,赫魯曉夫便跑過來拉住我的手說:“快救救我們吧!”我心里說:“你不是逞能嗎?!”
代表團下榻在沙面小島,環(huán)境幽美,風景如畫,而對面就是沙基慘案的發(fā)生地!
什么椰子呀、扁桃呀……,他們都是第一次見到,第一次吃,陶鑄教他們怎么吃,他們一個個興高采烈,一一品嘗,樂不可支。
陶鑄請他們吃廣東名菜,情形就不大相同。上的菜有龍虎斗、龍鳳斗,陶鑄向客人介紹這兩種菜的做法:“龍虎斗”是蛇肉加果子貍(象貓,但不是貓)的肉做成;“龍鳳斗”是蛇肉加雞肉做成。他們聽到蛇,已經(jīng)嚇昏了,根本不敢品嘗,兩位女賓——福爾采娃和納斯里金諾娃竟嚇得哭了起來。最勇敢的可算謝皮洛夫和亞歷山大羅夫,“冒著生命危險”吃了一點,是否吃出了滋味?不得而知。實在是辜負了主人的美意。
在廣州郊區(qū)參觀了橡膠園。種植橡膠,這是蘇聯(lián)最需要,最羨慕而又不可得的東西。赫魯曉夫仔細地聽講解,仔細地察看,仔細地詢問,包括發(fā)展遠景。
這些橡膠樹是華僑從南洋帶回樹種,在這里試種成功的,已長到拳頭粗。除此之外,當?shù)馗刹窟€介紹了海南島橡膠園的生產(chǎn)情況。赫魯曉夫饞涎欲滴。旁邊有人問了這么一句:你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走進橡膠園吧?這一問使赫魯曉夫立即變得興味索然了。
返京的途中,赫魯曉夫同我談到想請中國參加?xùn)|歐“經(jīng)互會”,說這是溝通歐亞經(jīng)濟合作,互相協(xié)助、互相配合、互相發(fā)展、加速經(jīng)濟發(fā)展的渠道之一。他說:從歐亞各國的情況看,無論是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經(jīng)濟體系、發(fā)展條件還是生活條件,都有相當大的差距。在經(jīng)濟領(lǐng)域互相配合、互相協(xié)作的設(shè)想是好的,但如何具體實現(xiàn),目前還沒有個成熟的考慮。不知毛澤東有什么看法,有機會很想同他交換一下意見。
他還同布爾加寧談到把我國東北變?yōu)榧Z倉,蘇聯(lián)遠東建成工業(yè)基地等。我也聽見了。
我回到北京后,馬上向毛澤東匯報此行情況,也談了赫魯曉夫上述一些話。毛澤東聽了馬上說:“他這個想法不實際。他們同我們之間差距太大,困難是很多的,如果稀里糊涂掛上鉤,將來的麻煩會不堪設(shè)想?!?/p>
其實,此前,赫魯曉夫向劉少奇已經(jīng)提出過,劉少奇向毛澤東匯報時,毛澤東果斷回答:“我們不參加”。
但赫魯曉夫不死心,最后一次見到毛澤東時,他還是正式提出了要中國參加“經(jīng)互會”的問題。毛澤東不容置疑地回答說:“沒有這個必要,這對中國的發(fā)展建設(shè)沒有多大實際意義。相反,可能麻煩很多,糾纏不清,還會妨礙建設(shè)的進展?!?/p>
赫魯曉夫聽了,立即改變了自己的腔調(diào),他說:“中國是個大國,具有獨立發(fā)展的一切條件,而且發(fā)展前途廣闊。不像東歐那些小國,雖然有發(fā)展各項經(jīng)濟和工業(yè)企業(yè)的能力,卻常常受到這樣、那樣的條件限制,如人力、物力資源和銷售市場等,無法獨立自主地、大規(guī)模地發(fā)展一種行業(yè),那樣會使產(chǎn)品過剩,使自己陷入不堪設(shè)想的境地。而只能是通過經(jīng)互會的協(xié)作,互通有無,平衡調(diào)劑、同舟共濟?!?/p>
在非正式場合,他還說過“蘇聯(lián)在歐洲搞個經(jīng)互會,中國在亞洲搞個類似的東西也好嘛?!边€是不死心。
赫魯曉夫他們內(nèi)部有時也打岔。國慶節(jié)中有不少文藝演出,都是很精彩的。蒙古人民共和國代表帶來的文工團,也做了優(yōu)美表演。在觀看他們的演出時,我坐在劉少奇的左側(cè),我的左側(cè)是布爾加寧,布爾加寧的左側(cè)是赫魯曉夫。布爾加寧一邊看演出,一邊向我嘀咕,說他乘飛機經(jīng)過蒙古上空,看見那里是一片荒涼,什么都沒有,他們的經(jīng)濟發(fā)展會很困難的,還不如回歸中國。赫魯曉夫敏感地問布爾加寧在說什么?布告訴了他,他叫布不要說。劉少奇也感覺到了什么,問我:“你們談什么?”我告訴了他。劉少奇很快就將這些話向毛澤東匯報了。在兩國最高領(lǐng)導(dǎo)人會談時,毛澤東向赫魯曉夫提出:“聽說你們有意讓蒙古回歸中國,我們是歡迎的,那就請你們給蒙古同志談?wù)?。?/p>
赫魯曉夫立即說:“沒有,沒有此事。我們沒有和蒙古談過。”回過頭來當即埋怨布爾加寧:“就是你多嘴!”
13日上午,赫魯曉夫一行啟程回國,回國途中參觀東北。仍由我和汪金祥陪同。
第一站是旅順,赫魯曉夫要察看他們的駐軍。我們把他們送到蘇聯(lián)海軍基地之后,我對汪金祥說:“他們到家了,咱們走吧?!蔽覀兓氐酱筮B,吃了晚飯正在街上散步,忽見赫魯曉夫一行的車隊過來了,我們很是莫明其妙。但不管怎樣,先給他們安排食宿。經(jīng)了解,原來是這樣的:他們到了海軍基地,卻找不到接待他們的人,海軍司令和主要負責人全都不知去向,留在那里的人卻沒一個做得了主。赫魯曉夫怒容滿面,卻毫無辦法,只好到大連來找我們。這種沒有準備的視察,才使赫魯曉夫看見了蘇聯(lián)海軍軍容渙散、紀律松懈的真相。
次日,海軍司令庫茲涅佐夫?qū)3痰酱筮B迎接赫魯曉夫一行,并陪同代表團觀看蘇聯(lián)海軍海岸射擊演習(xí),參觀海防炮位等。這當然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赫魯曉夫回國后不久,庫茲涅佐夫被撤了職。
離開旅順,蘇聯(lián)代表團到鞍山、長春、哈爾濱等地參觀訪問。16日從哈爾濱乘專列回國,我們送他們于17日晨在綏芬河出鏡,我們返回。
《我的一生——師哲自述》師哲口述師秋朗筆錄人民出版社2001.7定價:3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