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世友和酒

金居兆　治成才

英雄海量出了名

許世友英雄海量，嗜酒如命。他的理論是：“酒形似水性似火，實屬陰陽之陽，乾坤之乾，剛?cè)嶂畡?。長期以來，飲酒者女人為少，男人居多。陽加陽，剛加剛，所以能飲者，都是十分剛強、十分性烈的人?！彼€說：“中國人才抽了400多年的煙，就檢驗出它有百害而無一利，一旦成了習慣上了癮，‘尼古丁饑餓就迫使你點上一支，既不能提神，也不能解困，口干舌燥，滿嘴煙臭。可酒，中國人不知喝了幾千年還是上萬年。這‘久經(jīng)考驗的實踐證明：多喝有害，少喝有利，至少是多利少害。所以1953年我戒了煙。一戒就是27年?！边@話，他是1980年說的，實際上，一直到1985年他在南京去世，也沒抽過一支煙。應(yīng)當說，一戒就是32年。

許世友說“多喝有害，少喝有利”。他的“多”和“少”有沒有標準?有。他說：“我只有喝多過，沒有喝醉過?！庇腥俗鬟^測算，許世友一生喝的酒，如果用解放牌卡車裝載，起碼要拖上三四車。所以人們稱他為“酒神將軍”。

許世友英雄海量，不光在南京部隊出名，在全軍也是掛上號的；不光解放后出了名，紅軍時期已經(jīng)名冠全軍了。當時，團以上首長都有挑夫。其他首長的挑夫一般都是一頭挑行李一頭挑書報。許世友的挑夫，擔子兩頭挑的常常都是酒。他身邊還有一個姓宋的通信員，專門為他背酒。據(jù)說，許世友喝酒是經(jīng)過“特批”的，可以公開喝。其他人則不行，只能偷偷地喝。有人不服氣找到紅四方面軍總部領(lǐng)導(dǎo)，張國燾、徐向前、陳昌浩竟不約而同地回答說：“你有許世友那樣的海量?”

抗日戰(zhàn)爭時期，許世友在膠東，反投降，反“掃蕩”，戰(zhàn)爭非常頻繁，從機關(guān)到部隊，一律輕裝簡從。但許司令通信員身上背的酒壺，誰也不敢精簡，里面全是酒，以保證許世友想喝就能喝到。

紅軍后期和解放戰(zhàn)爭初期，許世友在紅四方面軍任軍長、膠東軍區(qū)和華野九縱司令員。打了勝仗，他常常要擺酒慶功，把戰(zhàn)績顯著的師長、團長們叫來“小餐”。酒，是農(nóng)家釀造的高梁酒，或者地瓜酒，酒具一般都是碗。一桌人坐下來，首先每人面前倒?jié)M一碗酒。許世友二話不說，端起來先干為敬。照他的規(guī)矩，每人空腹先喝完面前的酒，誰喝不干凈不準吃菜。接下來各人隨意，一碗一碗地相互“干碗”。在當時的軍旅生涯中，喝酒不失為一種樂趣。誰也不會勸少喝，誰也說不準下次聚會時，會“消逝”掉哪位酒友。部下敬領(lǐng)導(dǎo)，許世友從不推辭，你來我往，一頓飯他能喝七八碗，依舊是面不改色，談笑風生。

許世友不光自己嗜酒，他的部下也大多是“英雄海量”，個個酒家?？姑涝校S世友的第九兵團幾位領(lǐng)導(dǎo)，在喝酒上“打遍天下無敵手”，被大家稱為“酒兵團”。1976年許世友的老部下劉昌毅到廣州軍區(qū)任副司令員，協(xié)助他指揮作戰(zhàn)。劉副司令員到廣州的當天晚上，許世友為他擺酒洗塵。劉昌毅的光榮歷史許世友是知道的，但這么多年不打仗了，這老伙計還中不中用?他決定用自己的方式進行考察。他們邊喝邊談，一口氣喝光了4瓶茅臺酒，話題老是圍繞著喝酒打轉(zhuǎn)轉(zhuǎn)。許世友問：“還能不能喝?”劉昌毅答：“沒有能不能，只有敢不敢，老子死都不怕，還怕酒?老規(guī)矩，你喝多少，我決不少一滴!”酒喝好了，考察結(jié)束了，劉昌毅醉臥南湖賓館，整整兩天。

許世友嗜酒，但決不無節(jié)制地濫喝。早在紅軍時期，他就給自己立下“三不喝”的規(guī)定：戰(zhàn)前布陣不喝，戰(zhàn)斗進行中不喝，打敗不喝。他說：“心上插把刀，咬牙下決心。好喝，就喝個酣然大醉；好吃，就吃個大腹便便；好玩，就玩?zhèn)€樂而忘返；這樣的人不能成材、成器，是個花花公子。”

1933年8月，紅四方面軍第九軍副軍長許世友，奉命率九軍四個團進攻儀隴、營山，為時月余，他幾乎滴酒未進。不是通信員的酒壺里沒有酒，而是他為了戰(zhàn)爭的勝利，克制了自己的酒癮。他說：“作戰(zhàn)需要勇氣，更需要清醒。人在臨戰(zhàn)前心理活動是很反常的，飲酒容易失去最寶貴的清醒。結(jié)果是一并失掉勝利與生命的機會。所以，我戰(zhàn)前戰(zhàn)中不喝酒。”

1935年12月，張國燾分裂紅軍分裂黨，擅自命令紅四方面軍南下，在阻擊薛岳七個師的進攻中，許世友的第四軍負責在峽口一帶阻擊敵人。許世友提出：“敵來者不善，守峽口最好擺五個團，至少三個團。”方面軍政委陳昌浩不同意，他說：“薛岳是穩(wěn)扎穩(wěn)打，碉堡政策，不會把主力一下子用上來，我們擺一個團就夠了?！痹S世友再三向他陳述敵我力量對比的利害關(guān)系，闡明理由。陳昌浩聽不進去，堅持己見，許世友只好服從命令，派35團擔負這一任務(wù)。戰(zhàn)斗打響后，敵人一次就投入九個團的兵力實施瘋狂的進攻。紅35團指戰(zhàn)員英勇抗擊，迭挫強敵，打得非常艱苦。但終因寡不敵眾，戰(zhàn)斗失利，全團傷亡三分之二，團長、政委光榮犧牲。戰(zhàn)后，陳昌浩提一瓶酒來找許世友喝，檢討自己決策失誤。許世友滴酒未沾。他說：“出征喝上馬酒，凱旋喝慶功酒，打了敗仗喝什么酒?”弄得陳昌浩下不了臺。

喝酒的感情色彩

許世友喝酒往往帶有強烈的感情色彩。主要表現(xiàn)在這樣幾個方面。

有客來不亦樂乎，無酒不成席。許世友的老戰(zhàn)友、老同事很多，他又生性好客，只要有人來看望他，他都熱情款待，而且無酒不成席。“許司令請我喝茅臺”幾乎成了許世友宴請的代名詞。有一個叫潘召的攝影記者，從膠東一直跟許世友到南京。在南京20多年里，他年年都要去看望許世友一兩次，每次都喝得沉入醉鄉(xiāng)，許世友派車把他送回家。一次筆者問潘召：“你既然酒量不大，何必要強喝那么多?”他說：“第一是許司令盛情難卻；第二是許司令勸酒有方。雖然是年年如此勸，次次如此勸，老一套，但你情不自禁就得喝。”我說：“他是如何勸酒，竟有這樣大的力量?”潘召說：“其實就三句話。第一句是‘你怕老婆。你要解釋說身體不好，醫(yī)生不讓喝。他馬上說第二句：‘你怕死!怕老婆不光榮，怕死更不光彩，不喝也得喝。一旦你喝了第一杯，他就會說出第三句勸酒令：‘你明明會喝，弄虛作假，罰酒三杯!連喝帶罰，連罰帶喝，你還有不醉的?”

苦悶時喝酒，借酒澆愁。張國燾在紅四方面軍搞肅反擴大化，許多干部戰(zhàn)士被錯抓錯殺，許世友的一個弟弟慘遭不幸，結(jié)發(fā)之妻朱錫明也被縣政治保衛(wèi)局抓起來。在這一片恐怖的氣氛里，許世友不僅沒有受到牽連，反而由營長升到團長、師長、軍長。其原因，除了英勇善戰(zhàn)，不怕犧牲外，與他公開喝酒和酒量大也有關(guān)系。據(jù)熟悉他的的老同志回憶，那時的許世友打完仗就喝酒，喝完酒就睡覺，不管閑事，不發(fā)牢騷，不說醉話，他自己說：“與其被自己人殺掉，不如死在戰(zhàn)場上，還可以當烈士?！痹S世友是通過喝酒、睡覺，對自己進行政治保護。他說：“肅反沒有肅到我的頭上?！?/p>

打了勝仗、喝慶功酒。中越邊境自衛(wèi)反擊戰(zhàn)，是許世友軍事生涯中最后一戰(zhàn)。部隊凱旋南寧時，廣州軍區(qū)前線指揮所隆重召開了自衛(wèi)反擊保衛(wèi)邊疆作戰(zhàn)慶功宴會。許世友沒有把勝利擺在臉上，而是全部放到酒杯中，他空著肚子先敬了全體人員三杯酒，第一杯“為英雄干”，第二杯“祝你們再立新功”，第三杯“祝愿你們永遠愛祖國，永遠當英雄”。據(jù)當時在場的廣州軍區(qū)參謀長周德禮回憶：“許司令給英雄們敬了三杯之后，又和大家同飲了三巡。然后各個軍區(qū)代表向他敬酒，許世友是來一杯喝一杯，杯杯滴酒不剩。大家看到司令員情緒這樣高，自發(fā)湊趣上來敬酒，許世友還是來一杯喝一杯，杯杯滴酒不留。那天，他究竟喝了多少酒，大家已記不清了，只記得許世友越喝越高興，越喝精神越足，越喝越能喝，沒有一點醉意和失態(tài)，不少人在暗暗地說：許司令真酒神也!”

人際關(guān)系出了問題，以酒疏通，以酒融洽感情。濟南戰(zhàn)役打響之前，中央軍委任命許世友為攻城兵團司令，并調(diào)王建安為副司令員。許世友與王建安在紅軍時期情同手足，生死與共。在“搞大出走事件”中，由于王建安的“舉報”，使許世友等人身陷囹圄。許世友為此同王建安翻了臉，拍過桌子罵過娘。許世友為了使毛澤東對他們之間協(xié)力指揮攻城放下心，主動擺酒為王建安接風。兩瓶高粱酒，開了瓶塞，一人面前擺一瓶。許世友舉瓶對王建安說：“自從延安分手，我倆這是第一次喝酒，酒到意到，過去事都過去了，誰也不再提。我先干了!”說罷，便仰脖把一瓶酒全部喝了下去。王建安被他的真誠和豪爽所感動，也一口氣把瓶中的酒喝得一滴不剩。有人聽說這事后，起了個名字，叫做“許世友瓶酒釋前嫌”。兩個人同心協(xié)力指揮作戰(zhàn)，原打算20天至60天打開濟南府，活捉王耀武，結(jié)果僅8天就大功告成。

許世友離開廣州，任中央軍委委員、中顧委副主任后，請長假回南京寫回憶錄。他聽說有些老將軍對他在“文革”中一些言行有意見，有人還罵了娘。他既感到委屈——那些事當時都是上頭叫他干的，軍區(qū)只不過是執(zhí)行和落實而已；同時也感到很內(nèi)疚——畢竟是通過他的嘴傷害了這些老伙什，不打招呼不表態(tài)是說不過去的。怎么辦，許世友還是老一套，擺酒請客。在當時的南京軍區(qū)司令員聶風智斡旋下，客人經(jīng)過三請四邀，總算到齊了。許世友舉杯先喝酒，喝干兩瓶茅臺酒后才切入主題：“‘文化大革命中，你們被打倒了，我是打而未倒，在臺上干了幾年。打倒的肯定受迫害，沒倒的肯定犯錯誤?，F(xiàn)在要徹底否定‘文化大革命，有意見趕快提，當面提，再不提我就要進棺材了?！?/p>

參加這次宴會的南京軍區(qū)原顧問趙俊后來說：“那天，我們沒有說什么，看到許司令敬酒的樣子，本來想說的話也覺得沒有必要說了。只想喝酒，那天的酒喝得真多……”

聶鳳智夫人何鳴，久久不忘許世友請她喝酒的一段往事?！拔幕蟾锩敝?，任南京軍區(qū)副司令員兼南京軍區(qū)空軍司令員的聶鳳智，遭到林彪反黨集團的殘酷迫害，生死不明。幾個孩子下放的下放，坐牢的坐牢，也基本失去聯(lián)系。何鳴自己被監(jiān)督勞動，在南京軍區(qū)空軍門診部洗藥水瓶和打掃衛(wèi)生。原住的“將軍樓”換了主人，她被掃地出門，住到一間無人知曉的小平房里。面臨絕境的何鳴，以弱小的身軀，承受著一切折磨和災(zāi)難，甚至做好了以死抗爭的準備。

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南京軍區(qū)司令員兼黨委書記的許世友，并沒有忘記老戰(zhàn)友的家人。許世友向南空要聶鳳智，回答說不知道。許世友不死心，便命令他的保衛(wèi)干事找，最后終于在那間小平房里找到了何鳴。

許世友夫婦把何鳴秘密請到家中，做了一桌子菜款待她一個人。

席間，許世友頻頻向何鳴舉杯敬酒，并對她“約法三章”，第一，不準自殺，要堅強；第二，聶鳳智我了解，問題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第三，今后有什么困難，直接來找我們。何鳴淚水伴著酒水，吃了這一頓不尋常的飯。

我們?nèi)ゲ稍L何鳴時，她說：“今天重提這一段往事，別人聽起來可能有些平淡，但在我心目中，許司令這次請我喝酒，勝過平生所品嘗的美味佳肴。這是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我感受到的許司令個人品質(zhì)中最寶貴的一面，感受到了許司令對戰(zhàn)友的一片真情?！?/p>

與酒結(jié)下不解之緣

1985年10月，許世友的生命進入倒計時。他得的病是肝硬化轉(zhuǎn)肝癌。癌細胞對肌體的瘋狂吞噬，全身劇烈的疼痛，日夜折磨著他。昏睡中，他不斷地譫妄、躁動、驚厥、抽搐……為了減輕他的痛苦，醫(yī)生給他用了加大幾倍用量的鎮(zhèn)靜劑或麻醉劑，也往往無法使他安靜下來。在萬般無奈之下，守候在他身邊的親屬，想到他常說的“酒香治百病”的話，違反治療嚴禁飲酒的規(guī)定，從家里拿來一瓶茅臺酒，用筷子蘸了蘸，朝他的口中滴進二三滴。結(jié)果奇跡出現(xiàn)了，許世友立即安靜下來。幾滴茅臺酒，比什么止痛劑都管用。

許世友連續(xù)多日高燒不退，嘴唇腫脹，皸裂，上下唇不自主地顫動，皸裂處在加深，滲血。醫(yī)護人員給他搽注射用水、涂搽潤性的油膏，效果都不好。后來用浸過茅臺酒的棉球，在他的上下唇擦試幾遍，昏睡中的許世友，不僅嘴唇濕潤了，而且上下唇本能地一閉一合，一閉一合，居然咂得“叭、叭、叭”地響。他身上出現(xiàn)過敏反應(yīng)——片片丘疹，奇癢難忍，用抗過敏藥物，跟不用差不多。用手按摩、搔癢，由于他全身水腫，搔輕了，止不住癢，搔重了，不是皮膚潰破，就是皮下出現(xiàn)血斑。由于有前兩次用茅臺酒鎮(zhèn)痛、滋潤的經(jīng)驗，許世友的親屬和醫(yī)護人員，又用棉球或紗布蘸上酒，搽在他丘疹處，效果出奇的好。后來許世友的親屬和醫(yī)護人員采用最簡單的辦法：把打開的茅臺酒靠近許世友的鼻孔，照樣能鎮(zhèn)痛、止癢。大家無不驚奇地說：

“許司令員真和酒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

許世友終年80歲。在隨葬的幾件寶中，第一件是一瓶茅臺酒和一只白玻璃小酒杯。許世友一生嗜酒，隨葬品中首推此物?！?原載《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