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直
中國醫(yī)史博物館編撰的《文物選粹》一書,收有一幅彩繪《內經圖》,系清宮如意館藏品;這幅圖畫出自何人何時,未加注明。做為道教教理的圖說形式,北京白云觀也有同樣一幅,是木刻板,黑白圖。道教中稱它"繪法工細,筋節(jié)脈絡注解分明,一一悉藏竅要"(語見白云觀藏圖)。把圖像、詩歌、隱語集于一紙,是明清之際養(yǎng)生類書的典型風格,像高濂的《遵生八箋》、周履清的《赤鳳髓》、龔居中的《萬壽丹書》及清代醫(yī)學家曹無極的《萬壽仙書·諸仙導引圖》等,都附有圖示,但以上插圖在于以神仙名譽規(guī)定導引動作,《內經圖》則重在描畫人之身內,與嘉靖、萬歷年間的《性命圭旨》的插圖,又屬一類風格,故又稱《內景圖》。關于它的創(chuàng)制時間,我們可以綜合落款、題詩、畫風三個方面,尋其答案。
就落款而言,白云觀藏圖下留有收藏者素云道人的"會心"文字,全文是:
此圖向無傳本,緣丹道廣大精微,鈍根人無從領取,是以罕傳世。予偶于高松山齋中檢觀書畫,此圖適懸壁上,繪法工細,筋節(jié)脈絡注解分明,一一悉藏竅要。展玩良久,覺有會心,始悟一身呼吸吐納即天地盈虛消息,茍能神而明之,金丹大道思過半矣。誠不敢私為獨得,爰急付梓,以廣流傳。素云道人劉誠印敬刻并識。板存京都白云觀。
時間是"光緒丙戌年荷月上浣"---光緒十二年陰歷六月上旬。
從以上文字中,我們可以得到三點啟示:其一,道教中將《內經圖》視為內丹作品。其二,白云觀版是臨摹而來,并非首創(chuàng)。其三,它的創(chuàng)制時間的下限當在"光緒丙戌年"之前。
再看《內經圖》的題詩,雖然傳世版本各異,卻都題有一首七律:
鐵牛耕地種金錢,刻石兒童把貫穿。
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鐺內煮山川。
白頭老子眉垂地,碧眼胡僧手托天。
若問此玄玄會得,此玄玄外更無玄。
這首詩出自《呂祖全書》,是清初順治年間道教信士劉體恕等扶乩托名之作,上圖時略有字詞的改動或是誤抄,這里不再細說。再看清初的道教,龍門第七代律師王常月,從隱居的嵩山北上京師,"奉旨主講白云觀,賜紫衣凡三次,登壇說戒,度弟子千余人"(清完顏崇實《昆陽王真人道行碑》)。一時間一度出現了道教史上的龍門中興之勢,即順乎時局的需要,贏得了統(tǒng)治者的禮遇,所以一貫尊崇喇嘛教的清庭收有推崇呂洞濱的道教龍門內丹學派的《內經圖》,并非怪事。倒是在順治、康熙、雍正之后,"道流卑賤,不宜濫廁朝班",已是乾隆一朝的公開歧視,紫禁城從此給道教擺上了"閉門羹",在其后清庭一百七十年的飄搖風雨中,日漸衰老的道教,已失其獻圖之路矣。據此,我們說,彩繪《內經圖》當是清初作品,如果就道教謎辭結合《內經圖》畫風,進行一番考據,就更能充分地說明這一點了:
大約在春秋之際,我國典籍中出現了一種叫"蝆辭"或"隱"的文學游戲,這在《國語》、《呂氏春秋》、《韓非子》上,都有記載。《國語·晉語》:"有秦客蝆辭于朝,大夫莫之能對也?!?/p>
"大約在漢魏時,吳中的"高門弟子"魏伯陽,將其姓名隱入了"委時去害……"的蝆辭中,且他的"詞韻皆古,奧雅難通"的《周易參同契》,經五代的彭曉推崇發(fā)揮之后,道教奉之為"丹經王",從此,道教內丹學派的含蓄、曲隱的風格,因之樹立了。
兩宋的道教,不僅在政治上取得了崇高的地位,于理法上,也正處于一個在三教同爐中"燒煉"的重要時期,而道教典籍的玄遠、隱晦的表述方法,則始終沒有脫離文化習俗的軌道,此際問世的"南宗祖書"《悟真篇》之被后世王陽明斥為"誤真篇",多少總會與它的語言曖昧有些牽涉吧。
在明代受謎戲風格影響而出現的《性命圭旨》一書,可謂是文化習俗的大趨勢的枝端,結出的道教之果。而清初的《內經圖》,在創(chuàng)意風格上,直接承嗣了《性命圭旨》的畫風,不同之處是圖示更加藝術化和形象化了。如果不是那首"鐵牛"詩的提示,讀者很難發(fā)現《內經圖》所繪的原來是一個"人體"!舉個例子:在《性命圭旨》的《反照圖》上標注的"昆侖頂"、"祝融峰"等丹家所謂的"上丹田"部位,《內經圖》直以峰巒之狀描繪,使整個人形"完全隱入了"山水"之中。道教謎辭與圖畫的結合,更形象地講述了道教內丹修煉的經旨,為后修煉者提供了方便之徑。